五
他将十五年之期记在墙上。诚心念经、诚心祈祷,只盼相见之期尽快到来。年复一年,岁月不居,他慢慢老去,却始终平静,始终等待。
他每日除了继续读书,便是在佛前跪念经文。一日神人入梦,与他交谈:“你若想达成心愿,须要到南海去。”他问神:“南海多远?”神人说:“近在方寸地。”他忽然了悟。念起菩提经,一字一句念出他的虔诚,他的思念。
后来他的生活富裕起来,但还是坚持修行。时光仿佛在他日复一日的诵经中变慢、停止。待他从繁复的经文中醒来,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可是自己不仅没有苍老,反而变得越来越年轻。身体更有力气,镜中,竟是二十岁时的光景。
他屈指一算,终于到了约定之期。他舟车不断,到了河北。果然在当地问到了卢户部。他去见她,却被拒之门外。问后得知,卢户部的女儿才貌双全,提亲之人一直络绎不绝,可是小姐都死活不嫁。
他想方设法盼能进去看她一眼,哪怕她已经忘了他,也想亲眼目睹她安好。
走到墙边,他见到一丛薇草。
往昔光景历历在目。那是他抱着她,穿越荆棘;是她在车上对他喊,一定不要忘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不让他忘,她,又怎么会忘。
六
薇女等了他好久。十五年,之于两个人,是怎样的意味。
那日,他没有如约而至。
他负约了。
从那日起,她不吃不喝,不言不动,终日流泪。父母问她何故,她缓缓告诉他们前世因果。
卢户部夫妇二人知道后,虽然惊异,却还是劝慰女儿,今生无缘。并说,张生不来,也许已经过世了。
她不相信,依然自顾自地等待。
终于有一日,她听说,张生来到了府上。
她穿上和前世一样的红衣,佩戴上最精美的额饰,描画出自己最美的容颜。急匆匆到了前厅。
前厅里,他风流潇洒,儒雅从容,感受到她轻柔的步履,却瞬间慌张起来。
他等待这样的重逢,等了太久。想必她也是这样。
可是当她看到张生,心却凉了下来。
那不是他。她的张生,应该很老了。
而眼前的人,年轻、漂亮、风流。她的父母很满意,但不是他,她不要。
今世她生存的意义,只是为一个年迈的他。
泪水就这样潸然落下。她飞快得逃离了大厅,回到房间。
再说张生左等右等,等不到她,也只好作罢,只说择日再来。
她以为爹爹欺骗她,积郁成疾,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七
她又一次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却还不知晓。
于是,她的魂魄又进入了他的梦里。
她追问他,你怎会变成这样?变得这么年轻?我都认不出了。
他见到阔别许久的她,心中很是欣喜。“薇儿,这是梦里么?那就让我不要醒,好不好?”
梦中的他们执手哽咽,相顾无言。
他告诉她,在他诵经等待她的时候,有一日,他梦见了菩萨。菩萨说他为人良善,可嘉奖他,延长了他的寿命,还赐他香茶、温泉。从此,便白发转黑,胡须渐落,皱纹舒展。十五年后,便是今天这样的形象来见她。
她笑了,原来是这样。是自己关心则乱,误会了他。
她赶紧告诉他还魂的方法,让他快去为自己还魂,不然来不及又要阴阳相隔了。
他醒来,去找卢公。只见他家才设了灵堂,而薇女正静静躺在棺椁中。和前世一样。可是他再也不会让她就这样离开了。
他安抚了卢公,将梦中事如数告知。卢公赶忙依法招魂,回到灵堂摇醒女儿。果然,一口痰咯出,她醒了。
不过多久,二人喜结连理。那年,薇草密密疯长。正如前世的她出生时一样。
她回来了。他也是。
尾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她说,你知道么?我也曾无数次梦见和你再次相遇时的情景。
“傻丫头,”他会微笑着说,“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没关系,”她会流着泪望向他,“还好,我赶上了。”
故渊于丙申年农历四月十八日
注:改编自《聊斋志异 鲁公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