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我的童年时代是那种身边人少有的经历过特别饱满的,充斥着各种各样嬉笑打闹、狐朋狗友、荒唐往事的异类。有过在运动场上留下的骄傲记忆,也有过在任课老师办公室蹲在地上尴尬的补练习册作业,有过呼朋引伴风光无限,也有过被横眉冷眼鼓励排斥,总之,上上下下高光低谷,我的人生初体验18年,饱满丰沛,是那种可以伴着小酒与家人朋友畅聊一整夜的存在。

只是离开18岁的自己太久了,对我来说,就像是突然变成了现在的自己,也没有一个对过去的交代和记录,只记得在18岁的那个寒假,偷偷跑去纹了第一个纹身,就算是和这18年匆忙的说了声再见。

可能老天爷也觉得让我就这么和少年时代告别也显得太过残忍,所以选择了在适当的时候,把我重新拉回了那段梦里。

“十一,回家吗。”

虽然有时候会收到老朋友的问候消息,但多半是发条语音或者文字,突然而来的电话,真是让我猝不及防,天知道我按接通的时候是什么忐忑的心情,我甚至有点紧张。

“还不一定,怎么今天有时间打电话。”

“时间是一个我现在最没有的东西,忙爆炸了,我结婚,亲自邀请一下你。”

“好事儿啊,恭喜恭喜,我看看时间,不出差一定回去。”

“一定尽量来,我等你消息。”

“结婚”是一个最近两年我才开始习惯身边出现的越来越多的词儿,尽管它对于我来说并不属于生活的必需品,但我已经学会和它如何井水不犯河水,友善的一起相处。

对于这个消息,我倒是说不上心里五味杂陈,但确实是颇有感慨,以至于放下电话后,一整晚我的脑子都在忍不住的回忆着我来在中学时代一起的点滴过往,而且这样的回忆,真的好像是荧幕情节。

虽然嘴上说看看时间,但总是要回去的,不单是因为发小的婚礼,因为疫情原因,我也太久没回老家去看一看了。安排行程,买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带着有股淡淡的忐忑的心情等着那一天到。

说来有趣,我们对于他婚礼的唯一交流就是那一通电话,直到他婚礼当天早上我睡醒才意识到,他的伴郎都是谁、需不需要提前去家里帮忙、还有哪些人是当天会一起来的这些东西我都一无所知。两个人真是离开的太久了,连参加彼此的婚礼也像是拆盲盒。

对婚礼情况的一无所知反而让我心态放松了些,这样我就可以索性成为一个局外人,远远的站在旁边见证就好。

很显然,我错了。

我们的生活重叠了6年,一整个少年时代,而现在,一整个少年时代完完整整的被他搬到了我的眼前。

婚礼当天,西北地区罕见的大雨刚刚处于尾端,这种程度的大雨在西北地区一年甚至两年能有一次都实属罕见。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人世间每一个分别的时候都会有一场这样的不讲道理的突如其来的大雨,只是当时的自己并未因此驻足,只把这场雨带来的悲欢全部塞进了回忆里。

时值初秋,下了雨还是有些寒意的,我没选择那一类带领子的正装(实际上我那些带领子的衣服也不能算是正装),只是套了一身灰色运动服。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身格格不入的灰色运动服,让我在那天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局外人”。

同辈人的婚礼我几乎没有怎么参加过,所以对于老家各酒店的分布和格局几乎毫无了解,正当我踉踉跄跄的找到一条通往宴会厅的楼梯时,我面前突然出现了几个熟悉到几乎融入我生命的背影,那些背影在我12-18岁的六年里,每天都要看无数遍,尽管他们穿着我从未见过的西服三件套,但他们走路的姿势、讲话的语气,甚至上楼梯时谁爱一次上两阶谁爱一次上三阶我都早已烂熟于心,这些记忆像是早已被刻在脑子里,有的时候只是你无需拿出来,一旦需要,所有的细节便马上翻涌出来,犹如惊涛骇浪,一不小心就会从眼角冲出去。

我喊了他们的名字,似乎他们对我的到来也没做好准备,显得极其惊讶,是啊,怎么能不惊讶呢,这将近五年的时间,我们几乎只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才会简单互相道贺,剩下的355天,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

他们是伴郎,好像是刚刚接亲回来,所以没什么时间在当下继续闲聊了,三言两语后,我又回到了独自寻找宴会厅座位的状态。

宴会布置的很宏大,或许说毕竟这是他一辈子说得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理应这样大方的告诉每一个人,只是我望着海报上的结婚照,突然开始了五味杂陈,我就知道,我早晚会破防。

我突然想到初中我们第一次成群结队去电影院看《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男男女女一大帮人互相交叉的挨着坐。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在男女关系方面的耿直男孩,会因为我们故意逗他让他和另外一个女生坐的更近些而面红耳赤的跟我们生气,这一转眼,他在照片里大大方方的拉着一个漂亮女生的手,脸上露着那种无需摄影师指导就能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也偷偷笑了一声,一时分不清几年未见的少年好友和从未谋面的好友妻子哪一个对我来说更陌生,只能算一声苦笑吧,那一刻,属于我的少年时代告别典礼也正式开始了。

等我找到宴会厅,他在门口迎客,估计很多亲戚都是平时不太常见到的,大多还需要他的爸妈带着介绍介绍,他也就杵在原地不断的点头鞠躬,带着标志的可爱的笑容感谢着大家的祝福。看见我来,他似乎松了口气,

“来了啊,里面先坐,舞台旁边那桌,结束别着急走,我们再一起喝两杯。”

“行,你脸都笑僵了我感觉。”

“难着,我还得先去拍个照,你先自己待会儿啊。”

“和伴郎吗,我也去看看好了。”

“行,正好摄影师忙不过来,你帮忙给拍一下。”

我早就知道我是搞不定这种场面的,其实我根本拍不来照,拿着摄影机鼓捣了半天才找到快门键,但我真的想找个合适的身份参与进来,而不仅仅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们站在一起,穿着一样的西服三件套,冲着我比着胜利的手势,脸上洋溢着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我知道,因为此刻我也是一样的开心。

高中时我们也像这样照过相,那还是在我们刚升入高中的第一场篮球赛。众所周知,学生时代男生之间的友谊来的尤其简单,同一项运动或者是能在某一项当时家长并不太喜欢让我们做的活动(比如去黑网吧、喝大酒)上达成一致,你们几乎可以跳过很多相互了解的过程直接升级为好朋友,恰好,我们几个两样全中。当时我们可以在谁的生日时在小区野球场顶着大太阳打一下午,然后再去我家喝个昏天黑地(是的,聚会的地方往往都是我家,毕竟我从小放养,大家家里也多有不便,我挺身而出为大家提供了一个乌托邦!)。

高中大家都被分在不同的班里,但时常一起出来上体育课(就是会研究课程表之后一起翘课),这也引得在篮球赛的时候彼此知根知底打得分外火热。比赛最后因为我们的比分总是在不断的打平,拖拖拉拉了很久也没有要结束的样子,被教导主任临时叫停,美名其曰下次再打,一下次就是三年,后来发现,原来“下次”好多成年人都会熟练运用~

比赛结束,平局的场面大家虽然嘴上都表示不服,但内心其实都在暗自窃喜,十分默契的接受了这种又拼搏过又不伤友情的局面。

正在离场的时候,天上火一般的晚霞瞬时间把整个操场都染成了青春热烈的红色,我们当时决定不辜负这场狂欢,用当时只有几百万像素的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把这火一样的夏天连同几个刚开始青春的少年一起装进了这场盛大的回忆里。

只可惜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秋都无法恢复。

等我从回忆中再度惊醒,现场的司仪已经把婚礼仪式流程一路cue到了伴郎伴娘致辞环节,而我像是刚做了南柯一梦,带着惺忪的双眼对着台上讲话的他们呆呆地发愣。

“我怎么听来听去都是一些“祝我的兄弟新婚快乐”演变过来的套话,网上一查有八万段,还需要拿个纸条上去?”

流程结束,等他们下来后我便开始发难了。

“有这就不错了,昨天才说还要上台发言,哎你这次怎么有空赶回来。”

“婚礼太多,就这都还要串场~”

“你么,我们先吃一口,饿坏了都,别着急走,我们等下好好喝两杯。”

“行。”

也不知道是突然来的秋雨让我着了凉,还是这几日不规律的饮食瞎捣乱,辛辣的白酒在第四准备下咽的的时候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感觉嗓子眼儿像是有一道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阀门,在酒划过舌根之后瞬间开启。几经尝试,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它,转而选择度数低一些更好入口的红酒。

显然在我的家乡当大家都在喝某一种高度数酒,但你突然换了低度品种后,传递给同桌朋友们的信息一定会是你对大家的不尊重——曾经我也是吆五喝六对着喝低度数酒的人疯狂发脾气嘲讽的人,果然天道好轮回。

结果是我被更加疯狂的嘲讽了一整个中午,知道我们把喝到已经不知所云的其中一位伴郎送回住处,实际上我曾今经常去他家,只是在我自信的导航下突然得知不知何时,他已经搬离这一片区域了,真是讽刺,实际上他酒后对我的责骂真的不算很失态,比起来我才是走的更远的那一个。

我低着头往回走,电话拒绝了去婚房里继续闹洞房,我觉得我真的不再适合了,他们从未丢下我,是我一不小心渐行渐远了。

那天我没有再喝酒,回到老房子之后就只是不知所措的看着今天他们的合照,脑子里不断回想本来要在婚礼上和新郎讲的祝福语——我最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当面和他讲出那句祝福,就好像是那杯难以下咽的白酒,卡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让我憋的满脸通红,却无能为力。

一不小心,我就和他们告完别了;还算幸运,我有一个能和他们一起告别的机会。

只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愿你们每个人的以后都像婚礼那天看上去的那么好,愿你们次次相聚都能发自内心的开怀畅饮,愿你们常联系,别再像我似的走丢了。

后来,你仍可以回到过去,只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而回忆就像是那天日落时的火烧云,永远炽热的挂在天上,时不时的在你头顶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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