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啊,并不知道令我欢喜的从不是诗,而是那个17岁时笑起来烫人心的你。
2017年9月13日 星期三 晴
01
我素来爱秋。春日繁花灼灼,伤其朝夕即逝;夏日骄阳烈烈,忧其盛极或伤;冬日白雪茫茫,叹其萧瑟之过。独有秋日,看尽了荣枯之后,敛一身深邃,看阳光缓缓将城墙抚热,又看夜风徐徐将它吹凉。
而我,在这九月,秋日时光里,等一个曾予我岁月温凉的人归来。
02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彼时,张子鸣在我后座,他总喜欢在老师念完我文章之后戳戳我后背,“你做李清照,我做辛弃疾好不好?等下给你看我写给贝克汉姆的诗!”我转头微笑看他,“好。”少年啊,并不知道令我欢喜的从不是诗,而是那个17岁时笑起来烫人心的你。
喜欢上张子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成绩优异,阳光健朗,在足球场上一甩头的意气风发,迷倒的也不止我一个。而张子鸣喜欢我,确实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他在晚自习后人去楼空的教室里拦住我,期期艾艾地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话时,我虽然被风里吹来的桂花香薰得有些晕晕然,却清晰地读懂了他的喜欢。
少女爱慕的心,总把对方与己相关的一举一动都解读为喜欢,我自然也曾无数次感觉他的眼神里有炙热,但我又会暗暗否定。在他说出口的这一刻,我突然安定:那么多漂亮女孩围绕的他,喜欢我,那就是真的喜欢。
灯光昏黄,我觉得他看得到我的脸红。因为,片刻之后,他也不再抓耳挠腮,他在我们彼此的呼吸声中安静下来,突然说:“你也喜欢我。”我忍不住笑起来,他在笑声中轻轻拥抱了我。
那晚,在沙沙的树叶声里,我偎倚在他怀里轻声说,“你知道吗?我母亲在烈日下拔草,晕倒在水田里。我曾发誓:不要过那样的日子,我不会留在这个小地方。子鸣,我们一起努力,去大城市好不好?我们读大学再恋爱好不好?”我望着他有星光闪烁的眼睛,满是期待地问。
他的眼神里慢慢涌起了怜惜,“傻姑娘,不用那么紧张!我答应你。”他顿了顿,轻轻在我额头一吻,“我也答应你,不会让你留在这个小地方,我们一起去大城市!”
一个约定,热烈而隐忍。多年后我方知,我想去的大城市,成了我们总也到不了的远方。而这个约定,成为一条隐形的绳索,让我和他挣扎至今。
那年,我们高二。
03
高三分文理科,我和张子鸣也分往不同的班级。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们相约周末,不谈感情,只谈学习。但那眼角眉梢的热烈,总能鼓舞对方一次次考出高分。我们数着日历上的日子,总觉得一日日靠近彼此,却全然不知,并非所有的心心念念,都会被命运眷顾得以成全。
离高考仅剩两个月时,学习进入总复习,紧张气氛弥漫了整个年级。在我和张子鸣鼓足劲,奔向光明未来时,突然迎来了生活给予我们沉重的一击:他父亲骑摩托车时不幸从桥上摔下去,到医院抢救后,人救活了,却已半身不遂。
我看着张子鸣迅速地憔悴下来,他却不准我陪在他身边。他让我专心备考,说他要请假几天,处理好家里的事,就会回来上课。我目送着他消失在校门口,心急如焚,却又一筹莫展。
一周之后,张子鸣终于来找我,我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他,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已是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先哭了起来。他紧紧抱着我,片刻之后,他把我拉离了他的怀抱,他轻轻地一点点擦去了我脸上的泪痕,“晴晴,我不能再上学了!”他声音哽咽,我却被这消息震得茫然失措。
原来他的母亲一直只照料家事,最大的社交不过是和亲朋好友打几圈麻将。父亲卧病在床,两个弟弟尚且年幼,他父亲新加盟的电器店无人照管,而他母亲只会日日以泪洗面。“晴晴,我必须要管这个家,这是我的责任!”
他紧紧盯着我,眼神坚毅,“你要好好学习,高考之前都不要来找我!”我刚要摇头,他的双手轻柔却坚定地捧住了我的头,“你要努力考上大学,那里有你要去的大城市,你要连着我那份努力一起,我们的未来靠你了!这是你的责任。”
少年铿锵有力的声音陪伴着我度过那煎熬的两个月,我甚至连落泪都不敢,我怕我们的未来像海市蜃楼,消失在我的软弱里。在我一次次想起张子鸣的时候,我一次次仰起头,等到眼睛不再湿润,再低头扎进题海里。
我想着这是暂时的分开,只要我足够努力,我们总能在一起。却不曾料想,那只是一场离别的序幕。
04
高考一结束,我来不及回家,便坐车去了张子鸣家的电器店,却意外地扑了个空。帮他守店的表哥告诉我,张子鸣去省城参加培训了。
没能见到张子鸣,我回家坐立不安。看着时钟指向下午6点,估摸着他已经下课,我拨打了从表哥那里要来的手机号码。
电话一接通,当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我的思念便如决堤的海,汹涌而来,“子鸣,子鸣,”我辗转念着他的名字,“你过得好不好?”他有一瞬间的停顿,接着,我听到他声音低沉了些,“晴晴,我还好。你考试考得好吗?”
“考得很好。子鸣,我有听你的话,很努力,也考得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在眼前,我必定要抱着他把两个月日子里所有苦楚都痛快哭出来。可是,他在千里之外,我泪流满面他却看不见。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回答我的话,“晴晴,我还有事,半个小时后我再打给你!”他匆匆挂了线,我握着手机,只余电话的忙音在耳边回响。
然而,半个小时后,我没有等到他的电话。因为,我收到了他的短信:晴晴,家里的事已经让我再也没有力气顾及爱情了,原谅我的自私。愿你以后的日子如你的名字一般,万里晴。
豆大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我慌忙去擦,却越擦越多。我哆嗦着移开手机,按了重拨键,无人应答。我反复重拨,听着机械的女声一遍遍说话。在手机没电之前,我删除了他的短信,和所有我的通话记录。那是我母亲的手机。
做完这一切,我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不相信张子鸣能放下我!我一头扎在床上,竟然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清晨,在晨曦中醒来,蓬头垢面的我立马用家里的电话去拨那个号码,我多希望昨天的事是梦一场啊。这次,不再是无人应答,它是空号。
我没有哭。我收拾好自己,再次坐车来到了张子鸣家的电器店。表哥看到我有些诧异,“小姑娘,你又来了啊?”我对着他尽力微笑,“表哥,我想要张子鸣的电话号码。”
表哥没有说话,他招呼我,“进来喝杯茶。”我不动,只拿大大的眼睛盯着他。他苦笑了下,“果然难缠啊,子鸣跟我说过,你如果来找我,也无需给你号码了。”他竟然做到了这一步!我鼻子一酸,眼眶慢慢红了,“我要自己问他,问他为什么?”
表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小姑娘,在爱情里,除了爱,还要保全对方爱的尊严。你不放手,你的爱情将成为压倒子鸣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怔怔看着说个不停的表哥,一股窒息般的疼痛缓缓从我心口蔓延至五脏六腑,我不自觉蹲下身子。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曾在桂花香里给过我温暖拥抱的那个男孩,不是追不回来,而是不能追。
我透过橱窗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哪一个都不是张子鸣。我望向远处的万里晴空,终于痛哭出声。
05
此后,我去到了想去的大学。在各种联谊会上,我总是对来献殷勤的男生微笑地说:“如果我男朋友看到有男生对我这么好,他肯定要吃醋!”
而张子鸣继续在他们镇上开电器商行,供他弟弟读书,供他爸爸治病。
转身离开,我并不愿相忘于江湖。我们互不联系,却又从未失去彼此的消息。人说,仅仅有爱,不足以留下一个人。我说,仅仅有爱,就足以证明一个人。
第一年,他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
第二年,他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
第三年,他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
今年是第四年,我听说他要转让已具规模的电器行。我听说他要去深圳,那是我曾跟他提起过向往过的大城市。我流着泪对我的闺蜜说,“我的男朋友回来了。我得去把他留下。”
我在九月末,趁国庆假期回到母校。一树秋桂,开得团团簇簇,芳香馥郁。我给从未拨打过的号码发短信:
学校的桂花又开了。我在树下,等风来,也等你来。张子鸣,你该知道,我等的也不仅仅只有你。
~~~~~~~~~~~~~~~~~~~~~~~~~~~~~~~~~~~~无戒21天写作训练营 第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