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应该读什么样的书,这恐怕也要因人而异。曾国藩说,你爱吃的不一定符合别人的胃口,你不爱吃的,也许是别人的最爱。即使是满桌的山珍海味,不过选择自己爱吃的吃几口,只要吃饱就行了。天下美食多得是,到底哪个适合你?如果你想一一亲口品尝,然后再选择自己喜欢的做一顿美餐,这实在是糊涂之极、荒谬之极,也是办不到的。同时,如果强迫天下的人都跟自己有一样的口胃,那也是极其愚蠢的。也就是曾国藩在写给他弟弟的诗中所说的——求珠采玉从吾好,秋菊春兰各自芬。
书海浩瀚,需要有人指引;但读书人情况各异,又不可死搬教条。所以,曾国藩开列了他的“书单”,同时,也有言在先——我说的只是我个人看法,不一定适合你。至于你是否信我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强求。
不过,以曾国藩的声望,他开列的“书单”绝对具有权威性。现在看来,也不像当今一些专家学者推荐书目时那样带有“功利性”,甚至还有人情因素。正因为如此,曾国藩对他开列的名人书单信心满满。他说,这三十三个人,如果只研究他们中的一个人,只学他们的一本书,就可以受用终生。如果有人不信,抛开这些名单不学而另寻他人,就好比在高山上挖井一样,一口井一口井地打,费尽精力,却不一定找到水。
现代社会,每年能出版多少种图书,笔者没有权威的统计,但可以想像其数字之大,远远超过《四库全书》存目之数。如果没有高人指路,不知要走多少冤枉道。
曾国藩在实践中形成了一整套读书方法,除上述观点外,还有以下几个方面值得重视:
第一,“三有”读书要诀。曾国藩认为“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要立志,“苟能奋发自立,则家塾可以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否则,家塾不宜读书,就是清静之场,甚至神仙之地也不能读书。
要持之以恒。曾国藩在给儿子的信中,反复强调“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据曾国藩讲,他的祖上一直有早起的传统,常常是起床做了几个小时的功课后,天才放亮。他要求儿子要坚守祖上的好家风、好传统,坚持早起做功课,且不可有间断,惟有持之以恒,才算是有“志”。他本人即使在率兵打仗的紧张时节,依然坚持在夜间休息的时候读书、写字。只是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老眼昏发,学习的效果大不如前。有感于此,他对儿子期望甚高,他说:“尔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要有恒心,专心致志,不可朝秦暮楚。“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日专而已矣。”要想精于一业,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专心致志。
要有识,就是要有远见,要知道山外有山,我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永不自满。殷殷劝学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读书一定要有所选择。曾国藩在他的《圣哲画像记》中,把书籍比喻成江海,强调读书贵在一个“择”字。他说:“故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饮尽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书之多,写书人之众,就像大江大海一样。任何一个人如果想把大江大海喝干是不可能的,当然,想把这浩如烟海的书读尽也是枉然。这也是曾国藩亲身经历的感受。他早年在文渊阁校理图书,得以接触国家藏书,他看到仅《四库全书》所存的书目就有数十万卷,不禁想到,即使一个人是天才,要想读完这些书也是不可能的。面对这样浩繁的图书,如果不加选择去读,恐怕就会迷失航向,得不偿失。所以曾国藩提出,读书一定要善于选择。
他在给儿子曾纪泽的信中曾时确提出“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的观点。他举例说,唐代的韩愈是千古大儒,然而,他韩愈自称平生所钦佩的书不过数种,即《易》《书《诗》《左氏春秋》《庄子》《离骚》《史记》以及司马相如、扬雄的作品。而柳宗元也自称对自己大有帮助的书第一位的是五经,第二位的是《谷梁传》、孟子、荀子、庄子、老子以及《国语》《离骚》《史记》等,从他列出的书目可以看出,与韩愈的喜欢书目很相近。
除了推荐韩、柳两位古文大家喜欢的书目外,曾国藩还特别推崇同朝的王念孙,认为王念孙及他的儿子王伯中是最会读古书的人。
王念孙在《读书杂志》上推荐了一个书单,共有十六种,分别是《逸周书》《战国策》《史记》《管子》《晏子》《墨子》《荀子》《淮南子》《后汉书》《老子》《庄子》《吕氏春秋》《韩非子》《杨子》《楚辞》《文选》;王伯中在《经义述闻》中推荐的书目有十二种,分别是《易》《书》《诗》《周官》《仪礼》《大戴礼》《札记》《左传》《国语》《公羊春秋》《谷梁春秋》《尔雅》。王念孙与他的儿子王伯中并称“高邮二王”。二人均以博学著称,但二人推荐的书目加在一起不过三十种。
曾国藩本人除了喜欢“四书”“五经”外,最喜欢的是《史记》《汉书》《庄子》以及韩愈的文章。其次喜欢《资治通鉴》《文选》、姚鼐所选的《古文辞类纂》以及自选的《十八家诗抄》,一共不过十几种。
曾国藩在给曾纪泽的信中还说,学问之道,从汉至唐,风气略同。从宋至明,风气略同。而清朝自成一种风气,特别突出的人是顾炎武、阎百诗、戴东原、江慎修、钱辛楣、秦昧经、段懋堂、王怀祖(王念孙,字怀祖)等人。告诫曾纪泽,如果有志读书,不能不了解以上几位的治学之道。
第三,读书能改变气质。在曾国藩写给儿子曾纪泽、曾纪鸿的信中提出,“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这种说法与韩愈“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脉相通。曾国藩认为,要想达到这种变化,前提是“先立坚卓之志”,一定要立志。他以自己为例,三十岁前,他最喜好吸食大烟,甚至到了片刻不离的程度,但是道光年间,他立志戒烟,从此再没有沾过大烟。他还说,自己在四十六岁之前做事没有恒心,但此后深以为戒,以至于做什么事都讲究恒心。所以,他认为一个人只要立下雄心壮志,就一定能够实现目标,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
道家有“金丹换骨”的说法,认为学仙的人必须服用金丹,这样才能换去凡骨变成仙骨,才能得道成仙。古代精通相术的人认为,读书可以变换骨相。曾国藩认为,“立志即丹也”,立志就是“金丹”,读书确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第四,不能死读书,读书死,读书一定要有自己的见解,而且要积极主动地向别人请教“质正”。曾国藩说:“近日所看之书,及领略古人文字意趣,尽可自摅所见,随时质正。”同时,读书的时候,还要养成随时写札记的习惯,“第所阅日博,亦须札记一二条,以自考证”。
曾国藩提出,好文章必“四具其一”。“有气则有势,有识则有度,有情则有韵,有趣则有味”,这四个方面,古人文章绝好,必然占其一。他特别强调,好文章一定有气势。比如陶渊明的《饮酒》二十首、《拟古》九首、《归田园居》五首、《咏贫士》七首等,都展现了陶渊明宽广的胸襟、深远的寄托,是很有气势的作品。读这些诗,一定要注意体会诗中蕴藏的强烈气势。
那么,是不是好的文章有了气势,一定要兼具其他三个方面吗?曾纪泽提出这样的问题。曾国藩指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以韩愈之才,其文章却没有阴柔之美,以欧阳修之识,其文却没有阳刚之美,何况其他人怎么能兼而有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