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西红柿椒盐饼
一、
谈起韩愈,难免谈到他与佛教,如果穿越到今天,他可能是一位精神上的“健美达人”,微博大号,他的言论,往往一语惊人。
公元64年,佛教初入中土,传说在汉明帝刘庄派员去印度取经的前一年,一夜,刘庄夜寝南宫,梦金神头放白光,飞绕殿庭。次日得知梦中神为“佛”时”,便派人西行求佛,一个外来的宗教来到了中国。
那一年,韩愈还没出生,佛教已经开始广为流传。
公元690年,武则天废了睿宗,正式称帝,选择重阳之日,而且引佛家经典,为自己制造舆论导向,从而得到宗教支持,佛教得到了官方认可,从此一路喧嚣尘上。
到唐宪宗时佛教发展势力更加壮大,作为外来的宗教文化,又被统治者极力推崇与膜拜,本土宗教的义理和道统都不相融合,于是当时社会宗教思想暗流涌动,佛教与儒道两教引发了激烈的辩论,同时社会各阶层对于佛教都有不同程度的不满。
三大宗教攻伐争夺,激烈争辩,都想在权利的庇护下拥有话语权,社会义理和信仰到了总结的时候,韩愈便出现了。
那年,他血气方刚,一支妙笔如剑,像个斗士。
二、
自小受儒家思想熏陶,韩愈自小聪慧,七岁时读书,言出成文,熟读儒家著作,十三岁时就能写文章。
十九岁就辗转来到长安,开始结交当时的文坛大V,希冀闯荡一番事业。
不过,考场风云变幻,不是只有一身才气,就可以金榜题名,高考四次后,才登进士第,笔头硬起来,身板也跟着硬了。
公元819年,老板唐宪宗迫不及待地举行依旧例30年一开法门寺地宫的盛大活动,而这一次,韩愈与佛教展开了一次正面的交锋。
史料记载,此事上至皇朝天子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顶礼膜拜,烧顶断臂者史籍记载尤多,一路迎取佛骨舍利的仪仗和卫兵延绵三百里,很多人倾家荡产为佛骨迎送供奉,宗教崇拜和痴迷达到了时代的顶峰,规模甚至超过了郊祀。
这是活生生的崇礼尚佛啊,不是明摆着和本土思想公开挑战么?
韩愈有些怒了,面对宪宗迎取法门寺佛骨,难掩心中愤慨毅然上表,推送了一篇全文为《谏迎佛骨表》的文章。
文中痛斥佛不可信,他引用儒家思想,要求将佛骨“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他列举了历朝佞佛的皇帝”运祚不长”,说”事佛求福,乃更得祸”,言语之间,锋芒毕露,毫无遮掩自己的态度。
大老板宪宗得表,龙颜震怒,要处以他极刑。幸宰相裴度及朝中大臣极力说情,免得一死,贬为潮州刺史。
韩愈的《谏迎迎佛骨表》可谓是一篇爆文,刷遍了所有人的朋友圈,人们街头巷议,争相转发。
文中对佛教的极力痛斥,不畏权势,俨然是一位儒家义理的忠实捍卫者,在朝野上下,吸粉无数。
三、
韩愈被贬后,距朝廷千里,但名声鹊起,关于他的事迹开始在京城广为流传。
他在潮州驱鳄鱼、为民除害;请教师,办乡校;计庸抵债,释放奴隶;率领百姓,兴修水利,排涝灌溉,为人民做了很多好事,当地人民亦是对他爱戴至极,一路圈粉。
韩愈到潮州,南荒郊野,除了为百姓干点实事,平日消遣就落了单。
但文人情怀遇到信仰羁绊,就不知道该选择哪样了?是选择去结交当地那些佛门的高深智者大V,还是坚持自身尊儒反佛的理想情怀,韩愈选择了前者。
这和历史上的南渡一样,李清照颠沛流离,转徙于江南,至江宁后,以宋高宗为首的妥协投降派,借口时世危艰,拒绝主战派北进中原,一味言和苟安。
李清照十分不满,屡写诗讽刺,曾有“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之句,个中滋味尤为难堪。
知识分子一方面固执于自己的信仰,一方面又无奈谄媚于当下现实,有茶喝,有诗书可伴,有饭吃,甚至有女人,那些真正固守于自己家国情怀的人,真的不多。
现今,秦淮河边上仍有个小渡口,据传为文人墨客们夜晚偷偷幽会所用,平日里是不开的。
夜晚,河上波光粼粼,偷偷出来,楼阁四处皆挂了流苏帘子,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只为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睹美女的风姿。
他们一方面高谈着儒雅风趣,一方面也挣脱不了世俗香艳的魅惑;他们一面谈着家国大事,却也抛不下儿女情长。
四、
文人也是人,更何况有权力和财富加持的时代领袖。
韩愈何尝不是,虽不是在谄媚世俗红颜,却是在政治前途和情怀中也纠葛羁绊。在潮州混了不久,就结识附近信奉禅宗的灵山寺大癫和尚,交往甚深。
其实,作为手持文柄,高视寰海的文坛大V,韩愈同样不能免俗。他同唐朝的不少文人一样,晚年纵欲,蓄买姬妾。
有个故事说,韩愈闻说潮州山中,有一和尚,人称大颠,禅师学问高深,被人们多所拥戴,择日便前往拜见。
当时禅师正入定坐禅,韩愈文人细谨,不好打扰,就苦等许久。
侍者看出韩愈心中急躁,遂上前用引磐在禅师耳边敲了三下,轻声说:“先以定动,后以智拔。”
韩愈听后,便行礼告退说:“幸得侍者口边得个消息”。
后来又多次往返,拜见禅师,心中仍对佛教诸法心怀芥蒂。
最后禅师问道:“公自认自己学问比得上晋朝佛图澄,姚秦的鸠摩罗什,梁朝的宝志公禅师等人吗?”
韩愈说:“与他们相比,我自愧不如!”
大颠禅师扭头看了一眼韩愈说:“既然自愧不如,那对于他们的善行懿德,公却不以为然,这是何故?”
韩愈一时哑口无言,文人腰板也就低了下来,与大颠禅师的交往频繁,终日与其品茗下棋、谈诗论道了。
于是当时京城里的舆论偏转,称韩愈是皈依佛门,现在并不反对佛教了。
知识分子的信仰摇摆不定,必有他信仰之外的缘由,文人多谄媚,情怀又难以割舍,既要亲近佛教智者,聊以慰籍,又要考虑自己政治前途,他有些纠结,到底是身板软下来回去,还是坚持尊儒反佛,他的行为印证了他的内心。
当时在潮州呆了不久,韩愈就给大老板皇上写了一份信,反思自己,认识错误,反思书韩愈给起了个名叫《潮州刺史谢上表》。
韩愈离开了,归途之中,他可能忘记了自己被贬潮州的路上,他毅然决然,看着华山大风四起,让自己如临死地,投笔保命;可能还忘记了写给侄子的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一朝奉天子,半世浮萍沉。
此时韩愈已经近五十岁,已是衰朽残年,是离开还是留下?换做是任何一个人,也期望一个美好的晚年,是政治的投机倒把,那也无妨。
佛教也开始接纳了他,今天潮州韩愈与大癫和尚交往谈论的寺庙处遗留下一篇碑文,据考证是佛教伪造的《与大癫三书》,其中用韩愈口吻,谈及与大癫和尚交往深切,言语之间留露出对于大颠的推崇与自己的佛教认同。
当时寺院所处的地方亦有一座留衣亭,据传是韩愈离开潮州时送给大癫和尚的纪念。
在我们看来,韩愈内心深处,其实并没有认同佛教,始终是尊儒反佛的。
一个知识分子的官员内心,在政治前途,信仰义理中摇摆纠葛。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混迹于文学界和政治界的大V,佛教抓住了韩愈这个话筒。
趁着儒、道、佛三家义理思想激烈辩论,积极合流,改造共处,本土化的佛教,急需一些社会名士的支持与帮助。
佛教界本身无法对于韩愈表中所提出的问题得到完美的诠释,如果得到这样的知识分子代表的认同,那么给佛教带来的广告效应也是极大的。
五、
自古以降,中国文人具有一些传统的心理习惯,既忠于君,又固于情,既谄媚权贵,又自命清高。
李白高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时候,他内心里也渴求在皇帝客厅的茶几上来个“葛优躺”,翘着二郎腿,他纵然不会忘记在二十二岁的时候,隐居在青城山,一隐三年,为的也是有朝一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那段时间里,李白和道士东严子在岷山隐居,又与道士赵蕤在戴天山隐居了一年多的时间,一心想通过别样的方式来谋取官职,诸如此类,文人的纠结和我们大众一样,在几千年的历史流变中依然存在。
韩愈也是如此,一个中国文化史上的铮铮硬汉,摧枯拉朽,也逃不过向自己的政治命运低头。
他善文不善思,即通达知趣,又官场沉浮,无法说他是一个追求理想境界的贤士,也无法说他是一个深谙权势名利的斗士。
正是这样一种状态下,佛教才会去寻找像韩愈一样的人为自己的义理思想作为佐证,获得敌人的支持,来完成一次为佛家正名的逆袭。
作者:西红柿椒盐饼,80后,教师,爱吃西红柿。我的认真书写,换你顷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