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踏步而来,像要回娘家一样,从从容容,不忧不虑。我被这小娘子的阴柔抚摸的舒坦,戴起五百度的白框眼镜。一点也不觉得模糊的朦胧感有多浪漫。
走到大门口,二单元的婆婆正起劲的和门房大爷讲着:“水电费又贵了!这一家子没用多少嘛,再怎么也不能比上个月多出来十几块吧!你说是吧老张。哎……”孙小子撵着野猫玩,“咯——咯——咯——”的独自乐着。婆婆抽出空挡,叮嘱几句:“你小心点,猫儿会挠人——快过来,到奶奶这来,别瞎闹……”野猫跑了,孙小子听话的蹲在一旁,好奇的看蚂蚁奔波。小孩子的眼里满是发现神奇的光芒。“养这样一个子儿,不容易,花各式各样的钱……水电费又这样多……钱兜的住吗?哎……”门房大爷背着手敷衍两句,偶尔抬头看看远边灰色滚滚的天。
卖肉铺子前的树凉下,摆着一桌象棋。大叔大伯们套着松松垮垮的一身,站着的紧张而又热烈的盯住坐着的两人博弈。快到下午饭的时间了,回去又要和老媳妇拌嘴,受儿女的气。管他呢,先快活着。我就说嘛,一定会赢的,再杀他两盘!天气又是这样的爽快。路边摆着一溜的三轮车。蔬菜,凉菜,馒头……烤鸭……却一点也热闹不起来。买的人们和卖的的人们像交接的机器,互相传递着疲惫的气息。没有客人的摊主坐在三轮车的边上,或者是带来的木凳上,呆滞的看向自己斜下方的地面。等待第一滴雨水的降临——思考的理由。手机也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两个老太太悄悄的说着各自家里的悲伤,也讲别家的忧愁。皱纹轻颤着,儿女们的心也在轻颤着吗?
总觉得,这天地的一切都在压榨我的热情。即将步入成年,少了许多乐趣的善良。渐渐的,变冷漠了。是别人抢走了,还是自己丢失的?各自半斤八两吧。
医院门口的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的走着。他们应当是认识的,或许本就是夫妻两。女子紧盯着前面瘦骨弯驼的脊背,这辈子过了多少清苦日子,又受了这男人的多少气。家里的老人也住进了医院,活了大半辈子,图个什么?也许,强大的妇女早已向生活妥协。来吧,我不怕你。怕它做什么?辛苦劳作,使出男人一样强壮的力气,规矩的生活,偶尔闲聊的乐趣。幸运的,儿女将更接近生活的幸福。真是如此吗?见识了大城市的香奢美靡,会搅入其中迷失方向吗?他们低头缓步而行,没有交流。几十年的朝夕相处早腻烦了吧,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大半辈子的是非纠纷,拼命养家,早累了吧,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热恋的情侣,甜蜜的夫妻,你们会担心有这一天的到来么。或许只是本家亲戚心照不宣的计算着,为了病床上的老人,花了多少钱,吃了多少亏。哎,陌生人么,那也好。
在属于青春的年纪里,应当是富于幻想,富于活力,敢想敢做的。自信,无畏,勇敢,正直。突然,这些变成耻辱,被灌上幼稚,迷茫,天真。个个假装老气横秋,嘴边挂满“虽不明,但觉厉”的现实。或许是因为成年人特有的年龄优越感对年少无知的蔑视,也或许是成年人的恐吓——是整个社会的恐吓。
同龄的朋友说,社会就是这样,现实就是这样,你要学会适应它。老一辈的人说,你连现实都没有认清楚,谈什么梦想?好奇怪,现实就像伊甸园里的禁果,我吃了它,情犊初开——可我失去了我的乐园——所有的声音向我高叫着,别傻了,压根就没有乐园。
婴儿睁圆了双眼,露出几颗新长出来的嫩齿,嘴角弯弯。黄狗咬绳的幼稚把戏让这个小精灵发现了其中的欢乐。
“你必须完成学业,如果我答应你退学,让你追寻毫无实际的梦想,就是我把你毁了。我是你的父亲,得对你负责,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你的年龄还没到,今后会有大把的时间。你没有认清现实,你没有灵魂,何谈梦想!我现在就清楚的告诉你,不上完高三,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证明不了,你这辈子注定成不了才!”
……
“不!不!什么都别决定!你不能够知道、不能够判断自己。你等一等再说!以一个还没有生活经历的孩子的匆忙否定来决定你整整一生,这是犯罪!”
“你已经生活经历过来了,你说该怎么样呢?”
“我是女人,我不知道,我没有把握。谁也没有指引我。我只凭我的本能和我的心行事,这是不够的。”
“对,这是不够的。可是,到什么时候才够呢?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有谁能说他知道,他有把握,他把一切都研究过了?难道必须永远等到明天才能够采取行动?一天天推迟,拖延到最后一天,人已经堕落了,卑劣了,出卖了自己。和芸芸众生一样,什么时候我才有权生存下去?”
玛克·李维埃!我与你相拥。
他的话死死的缠绕在我的脑海里,落在我的心头成为一片阴影。我害怕,我胆怯,我畏惧。我颤颤巍巍的站立起,紧紧抓住信仰。悲观主义的人群现在在我身上。
广场对面的街角,围着一群老太太,我凑过去,原来是有搞金银的。骗二流子的把戏。一位约莫四十岁的男人正在小凳小桌上当众烧炼一对金耳环——真金不怕火炼。一同的小伙子与老太太们聊着天。她们听说了那位大师的手艺,便专门回到家拿出各自坏了的金银。小伙颠着腿说:“这不是真的。哎,我不骗你,我一眼就可以看出真假来。”眼睛撇向另一个方向,“唔,这倒是真的。”……大师的脚下放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造好了的,各个都有极重的分量,价钱倒是便宜的惊人。与我相挨的一个老太太悄悄摆摆手,轻声讲道:“别,这都是假的,假的……”连偏僻小县的老太太都这样聪明——凉风已经吹起,天要抹泪了。过了一忽儿,附近的小学生们放学了,都围过来看。
“哇塞,金子啊。”
“这是铂金。”
“这是千足金。”
“什么金都是金!”
“我家可有好多的金子。”
“这算啥,我家还是卖宝石的呢。”
“真的吗?送我一颗呗。”
“好,这有什么难。”
他们嬉闹着,但又是在很认真的讲话。我看见有许多欢乐的小精灵在洒下它们的小小魔法。我瞧得见宝石的光芒四射。
“小朋友,不要围观,快回家去,让你们的爸妈拿着金子再带你们来。”我走开了。
有一种力量——天真的,乐观的,融化困难的天性——它们被我在成长的无形中关进了黑暗的牢笼。
女人抱着小孩,男人提着大包小包。小孩咿咿呀呀讲着自己的世界,说着许多幼稚却只有他自己懂的语言。女人和男人仔细听着,不时的大声发出轻快的笑声。这早已不是两个人爱情的甜蜜,而是三个人的温情浓浓。我偷偷靠近他们,借路人的身份,蹭一些小精灵的魔法药粉。
“滴——答——滴——”它在轻轻啜泣。
得了肥胖症的大男孩,每天骑着小小的车子,在小小的县城里游荡。前些年,听说他去乡下讨媳妇了,应该是没有讨到。听人讲,他是领养的——忘记了,或许是亲生的。不论如何,在我的记忆里和别人的口中,他的父母对他是一等一的好。要问我未来么——看,他在路边菜摊上买了一个西红柿,吃的好开心。他太胖了,胖到一走路,大腿内侧就会被磨烂。
我到了,取下眼镜。周围一片模糊,雨好像停了,灯光闪烁成亮晶晶的圆。我在不清晰中,似乎看到牢笼被冲破,里面有一个“我”——悲观者,乐观者……矛盾的我在互相扭打,但他们相亲相爱,并忠于对方。
“对理性来说,事情纵然艰难。但是,心有心的理由,心已经发言了。”
我乐意这样讲:年少无知的轻狂。
我还年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