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那么一群被你深深痛恨的人,可在如今的某个时刻,又不自觉的回想到他们,兀自一笑。
(一)
如果说被人关注是一种折磨,那被人忽视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享受。
初中的课堂依然是那样的无趣,也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选择来这个学校。高昂的学费,仅仅够吃饱的每月300多元不到的生活费,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富家子弟”,还有我心中长久以来的愧疚……
突然有一天,一个亲戚跑到家里来,说是可以托关系让我到H市里的某个小有名气的中学就读,还讲了一大堆的起点高,教学质量好,刚好要上初三的我,上个好高中,以后也能考个更好的大学之类的。恰逢那时家里还自建了房子不久,虽然家中并不富裕,可是也不知是不是父母存了让我享受到更好教育的心思,居然狠下心来让我去到H市就读。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些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直到后来,姐姐因为家庭困窘而辍学,我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啊。尤其是看到身边那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人,更是加重我心中的难过。
那时,正好是2004年的9月。
在母亲期盼和关爱的眼神中,我抓着一大把1元散钱,稍作收拾便独自一人出门了。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家里正是艰难的时候,省吃俭用,姐姐辍学,都是为了我。手中的这把1元散钱是母亲给我坐公交的钱,说是到市里方便我坐车。因为家里在农村是开鸡鸭孵化场的,所以,零钱总是不缺的。
那时的我虽然还尚算年幼,但是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出门,从小都是自己带钱去交学费,这次即便是第一次去到H市里面,却仍是紧张和兴奋混杂。
挤上去往H市里的客车,随意选择了一个座位便坐下了,旁坐正好是一个老大爷。下午火热的太阳晒得人熏熏欲睡,沉睡当中我似乎梦到了我姐。梦中,我姐对我说了很多,让我好好读书,不要辜负老爸老妈……
“嘿!”恰是一声不满,附带的还有手臂推动的力道。
我摸了下嘴角留下的哈喇子,却是不知不觉睡在了旁坐大爷的肩膀上,只得急忙表示不好意思。
旁坐大爷也没继续说我什么,只是身体往车边上靠了靠,看这情形却是不知把我当成了什么。瞬间,我也就没了继续要睡的心思,专心看向了窗外,客车在省道上急驰,远方的某处正是我此行的地方。
(二)
要么合群,要么孤立,还有……被欺负。
没错,初到H市中学的我,原本对城市繁华的新奇和喜欢,瞬间被这些无良的同学给磨的七七八八,对这个城市仅剩下厌恶情绪。
由于自身语言问题,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我开口说话,一口方言总能被人知道我并不属于这个城市。即便我所在县是H市下辖的一个市,在他们看看依然是一个外地人,外加是一个乡里伢子。
这是一个排外的城市,还有一群极度排外的人。
有人会问,普通话需要学吗?确实,连普通话都不会说,这能怪谁呢!
生活在满是方言的地方,没人和你用普通话交流,初到一个城市也没有转变自身的观念,操着一口乡里土音,被人排斥确实活该。
城里人就是会玩,他们会翻看你衬衫衣领,看看是不是哪个他们熟知的牌子,会和你说最近哪款游戏火爆,大谈游戏攻略……没人会关注你的感受,大家只会在边上笑话你,边数落你是“外星人”。男同学会炫耀性的拿你开玩笑,然后女孩子会用满是同情的眼神看着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那我可恨在哪儿呢?
H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更别这偌大的中学了,遇上一两个老乡却还是比较容易的。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话真心是没错!
班上有一个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男同学,还记得他跟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回到咱自己县里,只要报我的名字,绝对没人敢动你”。
只是没多久,我在宿舍里和床位上铺的同学打架了,而他却在旁边乐呵呵的看着。
说来,H市里的同学除了不知从哪来的天然优越感外,还有喜欢表现的毛病。当时睡在上铺的那位同学的名字,我至今一点都未能记起来,不过,他做过的事情却是历历在目。
通常,他喜欢在语言上占便宜,难听的话,只要他乐意自然就随口而来。
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没错,我的生肖是“马”,我的名字还带“善”。面对语言上的挑衅了,我往往闭口不言,装作没有听到。可是,恰恰这种表现让他们更加的以为我好欺。
直到那天午休,上铺同学不知抽少了哪根筋,却是屡屡故意在上铺弄下灰尘,我实在忍无可忍,一番争执之后,出手和他打了起来。
而我那位老乡,却是乐得看笑话,全然忘了当初的信誓旦旦,也忘了他缺钱吃饭,而我把自己不多的钱借给他的事情。
说来打架的事情也不只这一件,隔壁班上也有一个其他地方到H市读书的男孩子。也许是因为同是外地来H市读书的原因,以往是打过几次招呼说过两回话。
也不知是不是我当初的懦弱无为,或者被取笑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朵,似乎全天下人都可以欺负我似的。那天下完晚自习,他却是在我身后偷偷打了我头一样。
瞬间的恼怒,让我大打出手,没有多少打架经历的我倒是吃了不少亏。不过,打完后确实很爽。
说回那些老乡的事情。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有一位老乡,是比我大一届的高一蒋姓男学生。每到周末,我都会去到他们的教室看电视。刚好那几年正是超级女生火热的时候,看着青春洋溢的他们在歌唱自己的青春,我却是全无感觉,但依然坐在那里看着,因为这是我在这个学校课余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哦,不,还有听收音机,这是仅有的能够玩乐的事情了。
说来,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在高中的教室里放上一台电视,而在初中的教室却没有电视。区别对待?把电视放在高中教室,就能叫做了解时事,而放在初中教室就会被认为玩物丧志?
蒋姓同学某一天跑到我面前,直接问我身上还有多少钱。我不做他想,摸了摸兜里的二十几块钱,双手比量了一下,拿出十几块给他,也没问他要做什么用。他则继续问我还有没有,我摇了摇头。
那时,我每月的生活费加起来也就是300元不到,家里的状况很是不好,说是开了一家鸡鸭孵化场,可是从年头忙到年尾也就混个饭饱,能给我的也就不多了。可是,2004年的H市依然消费不低,早中晚三餐加起来最低也得消费10元,更别说要买点别的生活用品,或者借钱了。
这些我从来没有和爸妈说过,一直只说在学校过得很好,每餐都有肉吃,什么腊肉、鸡肉啊,食堂大厨好几个月都不换菜单,吃得都腻了。顺势还得比出自己的手臂肌肉佐证,似乎我真的胖了许多一样。多年过去,我再看当年拍的毕业照片,那时的我显得那样廋黄,好似营养不良一般。
此后的几天,他又来了,仍然没说原因,只问我借钱。不过,那时的我真心很穷,帮不上忙。此后,我也没有再见过他了。
(三)
直到离开H市之后,回到家乡小城,我才知道原来普通话就是以前读语文课本时,那些别扭的声音,只要学着说,终究也能说出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只是,那时没人和我说,而我也不自知。
去了一趟H市,倒是享受到了一番教育,只是这学业并没有太大长进。父母也看出我在学业一途没有太大的前途可言,所以对于是否继续读书由我自己决定。当时的我在高中、中专和打工之间徘徊,同龄的玩友早就已经在外工作了,甚至到了年尾也能给家里贡献一小笔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工资,而如果继续读书,似乎中专更有用处一些,可以学一门技术在身,即便将来到了社会也能混口饭吃,不至于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唯一没用的似乎是继续读高中了,毕竟我的学业成绩一般,想考个好大学的希望也不大。不过,鬼使神差,我最终仍然选择了读高中,毕竟考上一个大学终究还是要好些,即便大专也是不错的。父母都是农村人,对于教育和培养孩子都是最粗暴简单的,不过,这选择未来去向这件事上,他们给了我最大的自由,毕竟我需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至少以后“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我终究是没有再去H市了,回到县城读了一个民办的高中。倒是让我意外的是,在此后的某个时间段,当初H市的颜姓女同学居然给我写来了一封信,询问我的近况如何,还谈了一些其他同学的情况。
没想到她居然能够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我想也只可能是“帅哥”告诉她的吧。
这个被我称呼为“帅哥”的是我H市的同桌,同桌一年貌似也就与他说话较多,他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笑过我。只是,和他之间的友谊却总是保持在不上不下的状态,也许他的心里也是与我有距离的吧。直到近年看到他在QQ空间晒出来的照片,人依旧,只是已经结婚生子,而我们却再没有联系过一次了。
此后,和颜姓女同学写信也成为了一件充满期待的事情。06年的高中,还没有普及到人人手机在手的程度,所以信件交流仍然在高中圈往来着。通过她,我了解到很多老同学的最新去向,比如当初的学习委员已经弃学,没有再读了,而曾经不喜欢的某个同学也去了新疆,还有某些同学分配到了重点班级,哪些同学只能待在普通班级……诸如此类,而在当时的我却是求知似渴般想多了解一些他们的动向,原来我也是怀念着他们的。
那些人,那些事,讨厌很多人很多事,但是当他们的面孔重新浮现的时候,我终究还是怀念着他们的。很难想象,当初我恨之欲绝的人,如今却是很想见见他们,甚至想和他们聊聊。
和颜姓女同学信件来往了许久,有天她提出老同学见面一下。只是,再见的时候却是因为一件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正值临近高考前的三月,爷爷被查出肺癌晚期,已非人力能够挽回的了。
4月1日,愚人节。我趁着三天假期再次去到H市,去看看我那在病房中受着癌症折磨的爷爷。
好几年没到H市,发现H市的变化很大,也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以前独自一人到H市,每每都是带着警惕心里,看到周边的人都尽量远离,找公交车尾部的角落座位坐下,也不去看周围的环境,只顾到站便下车,却是根本没去留意周边环境。
想想在H市读书的那一年,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对H市几乎没什么了解。虽然身份证上写着自己是H市下辖的人,可是真要我对H市做出一些介绍,却几乎说不出什么。
站在公交车上,我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突然,一个女孩子到了我面前,问我有没有看到她的手机。我当时就懵了一下,为什么公交车上这么多人,却单单问我有没有看到她的手机。我慌忙解释了两句,可是看着女孩依然怀疑的眼神,我的脸不自觉红了一下。往后许多年,我都会不时回忆这个画面,它有可能是个骗术,也有可能是女孩真的被偷了手机,可是为何会偏偏问我呢?
那时的我,终究抵不住自尊心受挫的难过啊!
(四)
下了公交,在附近的公园等了半个小时后,颜姓女同学终于来了,齐肩短发,可是却不见了以往的笑容。
“嘿,外星人!”
突然的一句称呼,让我愣了一下,已是好几年没人这样叫我了。我抱以微笑,如今的我已能坦然面对这些,不由仔细打量了她。
当初颜姓女同学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她的笑容。她是一个爱笑的女孩,每次见到她都是微笑示人,似乎一切的磨难都不能在她的心上留下痕迹。
如今,她也带上了高度的镜框眼睛,面容带有一丝憔悴。我和她不咸不淡的聊着以前的人和事,包括以前我在学校闹过的笑话,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笑了,顺势偏过头掩饰眼中闪过的湿润。
那是我最认真的一个年龄,因为孤独,所以我更珍惜真心对我的人,也认真的面对所有事。那时,作为学生的我们,总会进行大扫除和晨扫,每次我都会做的很认真,仔细的擦拭窗台和玻璃,扫帚扫过的地方总是不留残余,拖把总会清洗两遍以上再好好拖地,再叫上一个打扫的同伴一起倒掉垃圾。那时我们喝水都是需要自己去搬桶装水,桶装水都是统一放到宿管那里,很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不过,对于这个却是我能够做或者愿意去做的事情,轮到我来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叫上和一起轮值的男同学,最快时间把水搬到教室。每次同学们因为要喝水而争相跑去接水的时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
我有时问过自己,如果再让自己选择一次,是否还会再去H市读书呢?说实话,现在的我完全忘记了当初学的东西,无论语文、数学还是其他,只留下了几件当时令我不堪的回忆,几个痛恨的人,还有几个偶尔会怀念的面孔。
但我依然不曾后悔,每一段经历都是弥足珍贵的,即便是痛苦的,他年回想仍然值得回味。一辈子那么长,谁不会碰到几个人渣呢,又不会碰上几个让你感动的人或事呢?
与颜姓女同学的交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愉快,现实终究是现实,当初在信中我们可以畅所欲言自己最近所经历的人和事,可以聊着自己的理想和未来想要做的事情,可真到了见面的时候,却发现语言干涩,说多无味。
待她送我到了爷爷所待的肿瘤医院外,她便随意找了一个理由离去。自此,与颜姓女同学再无联系。相见,不如不见,我有时这么想着。
直到见到爷爷躺在病床上之前,我都觉得这是上天开的玩笑。还记得前一阵子的他还是那么地精神矍铄,继续他一个人的自在生活,抽烟,喝酒,打牌,逛集市……而如今的他,病来如山倒,面容枯瘦,腿脚不便,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回天乏术。
其实,在生活中我与爷爷接触得并不多,这不能不说是因为不在同一地方生活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父亲与爷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他们都是一样的倔脾气,很多事情他们都固执己见,总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因此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吵架也是常事,而到了我这一辈也就与爷爷有了疏离。还记得父亲说过的一件事,奶奶在我未出生前便意外坠楼身亡,而父亲把奶奶的死归咎于爷爷,始终不曾原谅爷爷。
爷爷躺在病床上,唉声叹气,他不甘啊。是啊,面对病痛,还是无法治愈的病症,即便再有不甘又有什么用呢!
我看着很是难过,随意说了声想去外面走走,便独自一人跑去医院对面的超市,想买一些爷爷能够咽得下去的吃食。我的心里乱遭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爷爷,就这么漫无目的穿梭在不同的货架之间,超市反复播放着周杰伦的《彩虹》,我心里想着世上要是真有一种药,能让人脱离生死,那该多好啊!
父亲终归是原谅爷爷的了。爷爷去世了后,他尽心为爷爷操办了后事。尘归尘,土归土,不管怎样最后还是血融于水,这是自古不变的。
如今的我依然过着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生活,只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而我,是否在你们的生命中留下痕迹,或在某个时刻突然想到一个被他们戏谑为“外星人”的男孩,而爷爷,您在天上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