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情

伤逝情

我就住在子君家的隔壁院里。自入冬便发觉了异样,往常子君还会与我多说几句话,毕竟都是识得几个字的新女性,经历有些许相同又有些许不相同,子君是和涓生一起独立出来的;而我却是自己一人独立出来生活的,碰巧租在了这吉兆胡同,成了隔壁邻居,子君是比我幸运的,因为她有涓生。往常子君常常用她那神采飞扬的眼神像是在宣示着告诉我:“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种神采连胡同里的老槐树都心生喜悦,因为我总觉得,每当子君路过老槐树时槐花总是最多、最美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觉着:真美!

人命各不同,我是迫于无奈才在胡同里暂住,谁也不知哪天我就会因付不起房租而被扫地出门,也许还有其他,但这却是目前主要的,于是平常便四处投稿,但求头顶两片瓦便可;相比之下,子君家就显得亮堂得多,涓生总是会给子君添置些物品,那时兴的盆栽也是前几日买的;有时候院子里还能听见他们之间谈论学问时的笑声,空气里弥漫着的是幸福的味道,就连我这丝毫没有修缮过的小院儿也散发出了光。进而,我总喜欢待在院内,将往常放在屋内窗前的书桌也移了出来,有时也将笔稿放在兜里,时不时得给我的连载文章添点自由爱情主义幸福的味道,即便我还是这样

这天我紧紧地握着兜里的从报社领回的几角钱,步伐也迈得轻盈,回到胡同里,刚巧看见子君,想着与她讨论讨论新女性的话题,便加快了几步赶上子君,笑嘻嘻地迎上去,只见子君手里抱着四只小油鸡紧紧的盯着,大概是听到了我的步子,瞄了我一眼便退了一步,一前一后,一路无言。我不知道别的人会是怎样的,而我自个儿却是一个极度敏感的人,回到屋里便锁上了门,将其中一部分夹在书里做日常用,揣着一部分去到前院儿的房东太太家,“放桌上吧。”房东太太看也没看便回了我,我小心翼翼的回到“婶,收据。”房东太太这才慢悠悠地踩着她那双时兴的西洋高跟鞋搭着阿春走了过来,淑女似的坐着,“阿春,取收据来。”之后便看着我说:“我说,你也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侄女的份上,也不会接济你,你去这城里看看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知道我一反驳房东太太便会拿出她们的那一套,也无意说话,一声不响倒也自在,哪知又一股脑的传来“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跟着时兴念了个大学生,倒也说的过去,居然还大老远的跑到城里每天就写着几篇不入流的穷酸文章,这诗书文章自古便是男人们做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呢?原先到还是个像模像样的女大学生,如今呢,弄到灰头土脸的,这在外边可别说认识我啊……”也不知后面说了些什么,接过阿春手里的收据,示意阿春给房东太太递上茶,便趁着空告辞了。深呼了一口气,顿时舒畅,想来我这个远房表亲还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院子里的花倒也多,只不过都是些被修饰的极其规矩,便算不得雅致了;我到是钟爱那胡同里的槐树花,没人打理,倒也留住了这般自然的姿态,那肆意生长着的爬山虎更像是一群群勇猛的战士与冰冷的铜墙搏斗,还有那充满了自由爱情的味道总能阻挡着外面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自从那次见了子君的小油鸡后,也很难得再与她说上话;这天傍晚,我看见她准备出去遛狗,我便也想着出去散散步,可还是晚了一步,远远望去,老槐树下的路灯用他那微黄的光透过一样淡黄的槐花印在了子君和她前院儿的官太太的身上,闪烁了一会儿就不见了,她们坐在槐花树下一同遛着狗,丝毫没有察觉;子君手里牵得是涓生买的一条叭儿狗,老是围着子君转悠;那官太太好像说了些什么,子君皱了一眉,便拎着那只叭儿狗,瞅了瞅哪知官太太手里抱着的那只肥嘟嘟、毛茸茸的西洋狗。转身便从我身边跑过,空气中的味道貌似少了那么些许,我便不想再继续呆下去,转身也回到了院内,隔壁的房门紧锁着,连屋外叽叽喳喳的小油鸡都不管了,于心不忍,便悄悄地从那只可见底的破罐里,抓了一小把高粱投向隔壁,随着那院里的小油鸡渐渐吃完,院子里安静的出奇,这一晚,油灯又得多费些了。

也不知写了多久,欣赏着自己的笔稿真不枉费我废寝忘食写出的文稿,也着实让自己喜悦了一把,便倒在床榻上蒙头大睡,一直到了傍晚,一阵阵跌宕起伏的争吵声把我从睡梦里唤醒,眯了眯眼,细听,子君的声音越来越小,翻下床,便看见子君抱着阿随失神地回到屋里带着小油鸡锁上了门;而那官太太一脸嫌弃的模样,低吟了几句便昂首阔步地往前院走去,这一夜涓生和子君的油灯没有亮,而我在院里赏月的心情也随着她们的谈话没了心境。

我揣着今日几位前辈给我的文章的批注稿,极其兴奋地跑回胡同,想着也就只能和子君分享我的喜悦;刚一伸手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子君坐在石墩儿上发着呆,四只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的油鸡软绵绵地吃着地上的高粱米渣,院内也不见了阿随的身影。后来听到胡同里的人在旁闲聊的时候,才知道在我这几日没出房门的日子里,涓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看那院儿门前连人走路的脚印都没有,我猜想着子君现在可能更需要那高粱米,便提了前段时间刚买的一大半的高粱米,轻敲了敲那扇我已许久没有碰过的门,屋内的一阵轻快的步子快速地靠近,开门的同时传来了夹着渴望的声音:“涓生,我就知道你忘带钥匙了!噢,你是?”我苦笑了打着招呼“我就是你隔壁的”想来你是不记得刚来的那会与我看书的时候了补充道“这是送给你的,我刚住进来,多多关照”说了个小谎,怕瞒不住自己,便塞在她的怀里,一溜烟的离开了。很快冬天的温度越来越低了,自那次之后,我便再也不想出去屋子的外边了,只是对自己默念到:是外面太冷了,外面太冷了……躲在屋里近一个月,除了逼不得已出去送了几次稿子,而那屋外和那胡同里老槐树下的路灯一样到处都是一片沉眠。

我还是坐回了原来的窗户边,,也还是没有见到过涓生,有时候中午看见子君望着门房外一动也不动的,子君穿的还是那件藏青色的大衣,我又扯了扯自个的,便把接济的想法给打断了。有一日,外边儿的温度还算过得去,便想着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想着子君或许会想出去走动走动,却还是被她那已经无神的眼睛给回绝了。那天的图书馆人特别的多,大多数是穿着长袍马褂的人,却不见几个在认真看书,只是枕着书在那酣睡,有个穿着藏青长衫的顿时吸引了我的目光,记得这套藏青衣服的布,是涓生刚来的时候用稿费买回来的第一匹布,当时我还摸着自己的旧衣,心生羡慕。我确定那就是涓生,见他熟睡着不方便叫醒,留了张纸条劝其回去,于是就匆匆忙忙地赶回胡同;到了院外的门口,那门是敞开着的,官太太正巧从里头儿出来,麻利的锁上了门,就离开了。我正想着问为什么,阿春便跑了过来叫住了我:“太太有请。”今天这吹得是什么风?阿春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也不好为难便上前院走去。

这一次房东太太笑眯眯地来迎接我,“你这孩子,让婶子怪想的,也不过来坐坐。”我静默不语,进了堂屋便坐下,房东太太按耐不住又开口说道:“阿春,把西厢房收拾一下,让我侄女过几天就能住进来,那后院咋能住人呢!”我一脸不解“你母亲来信,给你说了门亲,那户人家的少爷,可是大名鼎鼎的,也看不出你这小丫头命竟这好,八字与他最合;听说是留洋回来的……”房东太太笑得快合不拢嘴了,我皱了邹眉也不好说什么,几番过后,房东太太,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几日后就搬进前院,我也没吭声就回到了后院。今夜令我彻夜无眠,这后屋的院子里,冰凉冰凉的,空气里的味道已经消逝殆尽,第二日,就着蓬头垢面的样子,将书稿打包,拿出了藏在竹筒罐子里的积蓄,转身准备离开,屋里还是往日的杂乱,隔壁院儿却更加的了无生机。

门应声而合,没走多远,从后面传来了一声无措感:“子君?”我停下了脚步,官太太冲着窗户不耐烦地说:“她叔接回去了!”……

原来子君是回去了,而我又能去哪里呢?能撑的更久些吗?谁知道呢?

槐树还未开花,路灯也未再醒,人又何故为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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