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正眯缝着眼,惬意地斜靠在沙发椅上的肥胖男子忽然大叫起来,缩回一只脚的同时,另一只脚直接踹到了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身上。他恼怒地骂道:“你TM会不会弄?你要给老子放血啊?”
“哎哟~”男子对面的小姑娘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她身子控制不住地一歪,手里锋利的修脚刀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直接滴在了她腿上铺着的白毛巾上,十分刺眼。
“怎么了?唐总,对不起,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了?您别生气,我们一定加以改正。”闻声赶过来的店长一叠声地说着好话,安抚着骂骂咧咧的男子。“我给您换一个技师,换一个技术最好的老技师。”说着,店长扶起那位肥胖的唐总,走向店里面的豪华卡座。
离开前,店长回头瞪了一眼紧紧捏着手指头,低头坐在小凳子不吭声的小姑娘,语气恶劣地呵斥道:“刘雪儿,又是你!你能不能好好做事情?!”
刘雪儿心里委屈极了。她心里很清楚,刚才是那个唐总突然用脚蹭她的胳膊,自己吓了一跳,手一抖,扎了唐总的脚趾头一下。可是,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以前遇到过不止一次类似的情况,说出来的结果只能是自己挨骂,受侮辱,还会被扣钱。她只能忍气吞声,捏紧出血的手指头,把头埋得更低。
“哎呀,雪儿你的手在流血呀!”坐在雪儿旁边工位上的小伙子孟刚偏头,看见刘雪儿腿上白毛巾上刺眼的红色,仔细一瞧,发现雪儿的手指还在流血。
“不好意思,请您稍等一下。我帮我同事处理一下伤口。”孟刚礼貌地对自己的客户道歉,那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女子微微点头表示无妨。
孟刚站起来,跑去拿了干净的纱布和药水过来。他轻声对刘雪儿说:“雪儿,赶紧擦擦血,包一下吧。”说着,他抓住刘雪儿的手,开始帮她处理伤口。
“刘雪儿!”店长走过来,看见这一幕,鼻子都要气歪了。她顾不上店里还有其他顾客,毫不客气地大声斥责道:“你自己不好好干活,得罪了顾客,还要影响其他同事做事情?!你就是专门给我找麻烦的!”
刘雪儿听到店长的叫骂声,赶紧收回自己的手,低头小声嗫喏着:“孟哥,谢谢你!我自己弄吧。”
“店长,雪儿的手受伤了,我就帮她包一下伤口。”孟刚抬头坦然地解释道:“我请阿姨稍等我一下了,阿姨也没意见呢。”说着,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客人,那位中年女子点点头,微笑地说:“我不急,你先帮小姑娘弄好再说吧。”
店长看着孟刚英俊的脸庞,死死咬住涂了大红色唇膏的嘴唇,强忍下已经到了嘴边的斥骂,心里嫉妒得不行。她暗自恨恨地想着,就是这个刘雪儿,小小年纪长成一副狐狸精的样子,来了店里就把男人的心都勾走了。现在连自己看上的孟刚都......气死人了!这个小丫头不能再留在店里了!
刘雪儿,这个生长在西北大山里的姑娘,长了一副城里姑娘都比不上的花容月貌。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颊上晕染着青春的嫣红。虽然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仍然可以看出她的发质很好,又黑又亮又柔顺。她经常不经意地露出怯怯的样子和羞涩的笑容,让心善的人们很想好好呵护她。
当初,不满十六岁的刘雪儿,拿着别人的身份证来店里的时候,店长一看到她,直觉地就不想要。可是,送她过来的人说,这个连锁店的大老板和雪儿家乡签了扶贫协议,要帮助山里的孩子们就业,雪儿在名单上,不能这么退回去。
店长无奈之下,收下了刘雪儿。
刘雪儿知道自己不到年龄,很可能会被赶回家乡。她想到临出门时,妈妈一再严肃地告诫自己,弟弟上学要花很多钱,你一定要好好干活,要努力挣钱。早点把钱寄回家!她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拼命学习各种技能,每天埋头工作,希望能够留下来。
十五六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大多数孩子还在父母亲面前撒娇,刘雪儿却要每天面对各种各样的臭脚、烂脚,忍受令人恶心的脚臭、脓血,日复一日地帮客人洗脚、修脚、按摩。她原本就不怎么细嫩的双手,天天被各种药水浸泡,加上偶尔被刀具划伤,早就伤痕累累,粗糙不堪。
刘雪儿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因为她的努力,也因为她没有想明白的原因,点名要她服务的客人越来越多,她的收入也越来越多。每次转钱回家时,妈妈似乎都挺高兴的。
店长一直冷眼旁观着刘雪儿,发现这个小姑娘还算本分,而且有点傻傻的不通人情世故。自从刘雪儿上岗之后,来店里的客人,尤其是中年男客人明显增多,而且基本上都是单点刘雪儿的。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店长心知肚明这些客人的龌龊心思。但是只要不太出格,她乐得多收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店长发现了孟刚对刘雪儿的特别关心之后,嫉妒就在心里疯狂蔓延。她悄悄决定,不管刘雪儿是否对孟刚有意,这次绝对不能再留下这个扰乱人心的小狐狸精。
春节前夕,发完年终奖金,店长宣布春节期间休假名单。念到刘雪儿的名字时,她多说了一句:“你回家等消息吧,通知了你再回来。”
“为啥?”刘雪儿懵了。她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不傻。她知道这个所谓的“等通知”,就是变相辞退了自己。她大着胆子争取道:“店长,我可以不回家,我可以不休息,我——”
“你什么你?”店长不耐烦地打断了刘雪儿的话,毫不留情地怼道:“这个店你说了算啊?少在这里罗里吧嗦的,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刘雪儿在北京工作了一年多,从来没有离开过店面到宿舍的这条路,更不要说去逛逛街,看看首都的风采。她一心只想着努力工作,努力挣钱,以后还有机会去逛街。如今,她被变相辞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能再来北京?
为了省钱,刘雪儿买了最便宜的车票。经过几次三番的转车,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最便宜的行李箱回到了家里。
母亲梁新华见到女儿的第一句话就是:“过年发了多少钱?”
刘雪儿把工资奖金几乎一分钱不剩全交给了母亲,梁新华挑着眉梢问道:“全部都在这儿了?你没藏私房钱吧?”
刘雪儿默默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藏私房钱。
梁新华这才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她拿着钱,转身进屋里去了。临走还撂下一句:“谅你也不敢藏私房钱,要不我打断你的腿。”
刘雪儿以为自己丢掉了北京的工作,会被母亲狠狠的责骂,甚至打一顿,却没想到梁新华一反常态,居然说:“不去就不去了,挺远的,家里有事都帮不了手。”
年还没过完,刘雪儿就知道母亲不生气的原因了。原来,家里最有出息的,在省城上大学,留在省城,还娶了省城姑娘的大堂哥家里的嫂子要生孩子了,想让刘雪儿去帮忙。说好管吃住,每个月还给几百块钱。
原本梁新华是不同意女儿去大侄子家做小保姆的,不是觉得丢人,而是嫌给的钱太少。刘雪儿在北京的时候,每个月基本上都可以寄3000元钱回家,几百块,梁新华还真看不上。她还指望着女儿多挣钱呢。
刘雪儿的父亲觉得,大侄媳妇要生孩子,这是老刘家的大事。老刘家的状元郎家的孩子,将来是老刘家的希望,这个忙要帮。
梁新华后来听大侄子保证,只要刘雪儿帮两三个月的忙,然后自己会帮堂妹在省城找一份工作。在省城工作,离家近,有啥事儿可以随时回来搭把手,工资也不会太少。梁新华才同意了这个安排。
对于刘雪儿,梁新华是一个非常强势的母亲,她经常任意摆布刘雪儿的人生,根本不许女儿有半点不同意见。
当刘雪儿拖着行李箱,怯生生地跟在大堂哥身后,走进大堂哥在省城里光洁明亮的家时,坐在沙发上,挺着大肚子的堂嫂一眼看见丈夫的堂妹,心里顿时有些不好了。
这位省城长大,和丈夫是大学同学的堂嫂,知道刘雪儿在北京打过一年多的工,应该有点见识,不是纯粹土里土气的山里妹子。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堂妹竟然长得这么漂亮。看见自己的丈夫轻声细语地和堂妹说话,她心中警铃大作。她才不想把这么个小姑娘留在家里呢。
听说刘雪儿在北京是做修脚工,堂嫂越发不愿意把她留在自己家里。她私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对丈夫娇声说:“你妹妹天天给人洗脚、修脚,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病菌、细菌什么的,可不能让她接触咱们的宝宝。”
大堂哥感觉到妻子不愿意接受堂妹住进自己家里,她说出来的理由似是而非,自己却又说服不了她,只能赶紧想办法让刘雪儿找个工作,搬出去住。
刘雪儿很幸运,很快就在一家大型商场里找到了工作,最关键的是,这家公司有员工宿舍。
刘雪儿任职的这家公司主要是售卖美妆产品,其中包括小型家用美容仪器、美妆和护肤产品。一群青春靓丽的小姑娘身穿浅色合身的工作服,在亮堂堂,香喷喷的环境中,和衣着时髦的客户们交流、交易。公司不但提供产品培训,还鼓励员工们试用公司的每一款产品。
下班回到宿舍,女孩子们聚在一起体验公司产品,交流心得体会,同时也把自己弄得光鲜亮丽。刘雪儿学会了新的技能,同时也学会了收拾打扮自己,她还用员工价买了人生第一支口红。
这是刘雪儿有生以来,也是她短短人生经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唯一不足的是,这个工作只有保底的工资,主要收入是销售提成。刘雪儿初来乍到,业务不熟练的时候,只能拿底薪。公司包住不包吃,刘雪儿的日常开销要比在北京包吃包住的时候大一些,寄回家的钱就更不如以前了。
头两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刘雪儿经常会被母亲梁新华电话轰炸,被骂得狗血淋头。随着刘雪儿的业务熟练起来,奖金越来越多,梁新华的咒骂才告一段落。
刘雪儿得知弟弟要来省城过十岁生日时,刘小强已经欢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了。刘雪儿正在上班,只能让弟弟坐在店面最角落的地方玩游戏。刘小强抱着姐姐的手机,埋头玩游戏,仿佛忘了自己来找姐姐的初衷。
等到刘雪儿下了早班,招呼弟弟一起去大堂哥家吃饭时,刘小强突然想起来妈妈的嘱咐,大声说:“姐,我十岁了,你要给我买新衣服和礼物。”
刘雪儿看着已经高过自己肩膀的弟弟,温柔地笑着说:“好,咱们现在就去买新衣服和礼物。”
刘小强脸带狐疑地看着姐姐,有点不相信地问:“姐,你没骗我吧?你有钱吗?还是你真的藏了私房钱?”
“切,”刘雪儿轻轻拍了一下弟弟的头,笑着说:“姐哪里有私房钱?这是店庆促销,刚发的激励奖金,还没捂热呢,就让你赶上了。”
“雪儿——”刘小强摸摸自己的头,正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一声呼唤给打断了。姐弟俩一起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两杯大大的奶茶快步走了过来。
“陈平,有事吗?”雪儿看着带点急促喘息站在自己面前的同事,轻声问道。
陈平告诉刘雪儿,因为店庆比较忙碌,老板为了鼓励大家,特意让他去给每个人买了一杯奶茶。他回到店里没看见刘雪儿,得知她下了早班,就追出来了。“喏,这是你的,草莓珍珠。”
刘小强和刘雪儿非常相似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陈平,见他递过来一杯奶茶,二话不说,立刻抢一样地拿到了手里。
“哎,你——”陈平没有防备,眼睁睁地看着奶茶到了一个男孩子手里。这男孩子还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喝,那个得意洋洋的神态非常碍眼,一副很欠揍的样子。
“这是我弟弟。”刘雪儿看出来陈平的不悦,赶紧解释道:“他今天十岁生日,特意来省城找我的。”她转过脸,对刘小强说:“这是我们店的产品主管。小强,叫大哥。”说着,轻轻推了刘小强一下。
刘小强扭动着身子,避开姐姐的手,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继续大口大口地喝着奶茶。
“呃,”刘雪儿尴尬地抬起头,看着陈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陈平看到刘小强的行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知道自己不方便插手别人家的事情,他心里就是很恼火,涌动着要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的念头。
陈平转眼看见刘雪儿尴尬窘迫的神态,心忽然就软了。他鬼使神差地把手里另一杯奶茶递到刘雪儿手里,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那个,生日啊,哦,你弟弟过生日,我没啥礼物,送一杯奶茶给你们。”说完,不等刘雪儿有所反应,急忙逃一般地飞快跑开了。
“他喜欢你。”刘雪儿手里拿着奶茶,愣愣地看着陈平的背影,不知所措间,忽然被刘小强肯定语气说出来的话吓了一大跳。她反手就在弟弟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同时恶声恶气地说:“你找死啊!小孩子家懂什么?不许胡说八道!”
姐弟俩在大堂哥家吃完晚餐,正准备切蛋糕的时候,刘雪儿接到了店长的电话。店长告诉刘雪儿,现在店里客人太多了,有些忙不过来,问雪儿是否可以回店里加个班?
客人多,意味着会有业绩产生,进而有奖金。刘雪儿立刻表示,自己马上赶回店里加班。因为急匆匆地往店里赶,刘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丢了。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寻找了。
刘小强带着姐姐给买的衣服、礼物回到家,还带回一个让梁新华火冒三丈的消息:“姐姐店里有男人喜欢她,我看见那个男人送了好大一杯奶茶给她喝。”
刘小强掐头去尾的小报告,加上刘雪儿因为从公司借钱买了新手机,每月拿到手的钱骤减,转回家的钱也就大大减少了,梁新华的忍耐到了极限。她不顾丈夫的劝阻,亲自跑到省城,跑到刘雪儿上班的地方,当着刘雪儿的同事和客户的面,破口大骂。
“你个臭不要脸的死丫头,你敢克扣给家里的钱?”梁新华一把揪住刘雪儿的胳膊,满嘴的吐沫星子直接喷到女儿的脸上,凶声恶气地大声嚷嚷着:“你敢在外面交野男人,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她抡圆了胳膊就要打刘雪儿。
“阿姨,”“别吵吵啊!”“哎,别动手啊!”店里的同事们看不下去了,一拥而上,拉住了梁新华的手,顺势把刘雪儿解救出来。
店长把梁新华拉到一边,好说歹说,威胁加利诱,总算暂时平息了梁新华的怒火。
看着梁新华拎着店长赠送的小礼品,抱着店长让人专门去买的大杯奶茶,一路骂骂咧咧,悻悻离去的背影,刘雪儿默默流下了眼泪。
晚上回到宿舍,面对同事们关切、同情、怜悯的目光和安慰,刘雪儿忍不住失声痛哭。她一边泪如雨下,一边痛苦万分地吐露心声:“为什么我妈妈对我和对弟弟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我一切都要为弟弟?既然这么不待见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养大我?难道我活着就是为家里,为弟弟挣钱的工具?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我的亲妈?!”
当梁新华听说,刘雪儿曾经打工的那家修脚连锁店,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城市开了新店,要招收熟练技工时,她毫不犹豫地命令刘雪儿辞掉省城轻松但是不怎么挣钱的工作,去南方的那个小城市打工。
梁新华的如意算盘是,修脚店收入稳定,包吃包住,南方偏僻的小地方没啥可消费的,刘雪儿挣的钱就可以全部供家里使用。同时,也避免了刘雪儿在省城被人勾搭了。
在刘雪儿离开家的前夜,梁新华当着满屋子的亲友粗声大气地说:“你给我记住,在外面好好挣钱,不许和野男人勾三搭四的,你得给我保持干干净净的女儿身,将来我好多收点彩礼给你弟弟娶媳妇。”
看到刘雪儿窘迫地羞红了脸,旁边的二婶赶忙解围地说:“大嫂别担心,咱们雪儿乖着呢。”
“哼,”梁新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声音冰冷地继续威胁道:“你要是敢在外面胡来,坏了我的事情,我就把你卖到深山里去配个眼瞎腿瘸的孤老头子!”
看到雪儿的脸色煞白,二婶于心不忍,赶紧笑着说:“嫂子,别开玩笑了,看把雪儿脸都吓白了。”
刘雪儿心里很清楚,妈妈不是在开玩笑,她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一旦不如她的意,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刘雪儿顶着西北大山里凛冽刺骨的寒风,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陪伴下,拖着行李箱,再次离开了家乡,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小城市。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却没完没了地下雨。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连冰凉的北风都带着潮湿的感觉。每天从早到晚都是阴冷阴冷的,还没有任何取暖设施。
刘雪儿染上了风寒,每天发低烧,咳嗽,流清鼻涕。她忍了好几天,还是在同事们的劝说下,去社康医院看了病,挂上了点滴。
正当刘雪儿坐在医院输液室的塑胶椅子上,因为疾病和药物的双重作用,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刘雪儿心里掠过很不好的感觉,有点害怕地接通了电话。电话里的消息让她万分震惊,几乎拿不住手机——她的父亲遭遇了车祸,命悬一线,家里人让她立刻赶回去。
刘雪儿顾不上叫护士,自己一把拔掉了挂点滴的针头,顾不上手背上渗透着血水,差点忘了花钱买的药品,疯了一般地赶回宿舍。她胡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飞速赶到车站,买了最近一班车的车票,心急火燎地跳上了火车。
刘雪儿回到家里,才知道父亲是在车祸现场当场身亡的。叫她回家,就是为了给父亲送葬。报信的人好心,怕她着急,路上出事,才没有告诉她全部实情。
在家里唯一会给刘雪儿一点温暖的父亲,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就彻底离开了,刘雪儿的悲痛无法言喻,只能是无休止地痛哭不已。
刘雪儿父亲的葬礼很快完成,刘雪儿家里失去了顶梁柱。
梁新华悲伤之余,毫不犹豫地指派刘雪儿去离家更远,收入更高的沿海城市打工。
看着母亲仿佛一下老了许多的脸,看着一向趾高气扬的弟弟蔫蔫的样子,刘雪儿擦干了眼泪,再次拉着行李箱,顶着越发凛冽刺骨的寒风,走出了家门,走向了未知的远方。
刘雪儿以熟练技师的身份,再次进入了她曾经三番两次进出的修脚连锁店打工。
南方沿海城市,不仅繁华,而且没有寒冷的冬季。即使是隆冬腊月,小北风也吹不出北方寒风那种刺痛入骨的感觉。
店长韩凤对刘雪儿这个新来的年轻技师格外照顾,不论宿舍安排,还是平时工作调配,都替刘雪儿考虑得很周到。刘雪儿心里很感激韩凤,也知道遇到一个好店长不容易。她暗自庆幸自己这一次终于有了好运气。
韩凤身边带着她的弟弟韩鹏。韩鹏因为小时候生病发烧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烧坏了脑子。虽然长得牛高马大的小伙子样儿,智力却停留在八九岁的孩童阶段。
韩鹏智力不足,却有着一把好力气,和一颗乐于助人的赤子之心。他经常主动帮着左邻右舍的店家搬运货物,乐呵呵地不知疲倦,也不主动索取报酬。
时间长了,这一条街上的店家们都会主动找韩鹏搬东西,然后给他二三十块钱作为酬劳。另外,卖食品的老板会给他一把糖果,卖衣服的则偶尔会给上一两件衣服,卖早点的经常给上几个小包子,等等。韩凤不止一次笑着说:“我这个弟弟呀,在这条街上,人缘比我都要好。”
韩鹏第一次看见刘雪儿,就瞪大眼睛,大声嚷嚷着:“这个姐姐好漂亮!我喜欢!”说着,就伸出沾满灰尘的手,想摸摸刘雪儿白里透红的脸。
看着刘雪儿羞红了脸,韩凤赶紧上前,拉住要伸手摸刘雪儿的弟弟,笑着说:“憨憨,你可别乱来。雪儿比你小,是妹妹,不是姐姐。你把雪儿妹妹弄不高兴了,她就不理你了。”
韩鹏闻言,赶紧收回手,老实巴交地说:“雪儿妹妹别不高兴,憨憨就是喜欢你。”
慢慢知道了刘雪儿的家世和人生经历之后,联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父亲,卧病在床的母亲,和永远长不大的弟弟,韩凤越发疼惜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每当看到弟弟献宝一样,无所顾忌地把自己得到的吃穿用品第一时间捧到刘雪儿面前,韩凤心里总会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认为自己是在嫉妒弟弟把重心转到了别人身上,便随意地摇摇头,一笑了之。
韩凤听心情低落的刘雪儿说,她的妈妈在老家为她看好了一户人家,等刘雪儿回家就过彩礼,订下这门亲事。刘雪儿带着哭腔控诉道:“我妈妈就是想要卖了我,给我弟弟攒钱娶媳妇!”
一个念头突然在韩凤的脑子里冒出来,而且遏制不住地疯狂生长。
接下来的几天,韩凤一直都在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刘雪儿,观察刘雪儿的一举一动。她的内心深处也一直进行着天人交战。直到接到母亲的电话,听到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一如既往地担心着弟弟,担心弟弟的亲事,抱怨自己拖累了子女,韩凤彻底下定了决心。
“雪儿,”韩凤看着收拾好工具,准备下班的刘雪儿,亲切地叫住了她:“今天我也上早班,咱们一起走。”不等刘雪儿有所反应,韩凤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语气轻松自如地说:“今天晚上去我宿舍,我亲自下厨,做我的家乡菜给你尝尝。”
“店长,那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啊。”刘雪儿受宠若惊,急忙客气地推脱着。
“有啥不好意思的?”韩凤紧紧挽住刘雪儿的胳膊,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往自己的宿舍走去,同时笑着说:“下班了,别叫店长了,叫我姐就好了。”
看见姐姐真的带着刘雪儿回家了,早就等着的韩鹏兴奋不已。他殷勤地给刘雪儿端茶倒水,拿出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小零食,围着刘雪儿团团转。
韩凤拒绝了刘雪儿要帮忙的请求,自己笑着走进了厨房。不久,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
“雪儿,家里没酱油了。”韩凤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匆匆地换鞋子,同时大声对正在洗手间里的刘雪儿大声说道:“我去楼下小卖部买瓶酱油,马上回来。”说着,她打开门,走了出去。临关门的时候,韩凤眼神复杂地深深看了一眼守在洗手间门口的弟弟。
刘雪儿甩着手上的水珠,打开洗手间的门时,被一股大力猛地拖拽,差点摔倒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韩鹏死死抱住。
“你干什么?”刘雪儿拼命挣扎,惊恐万分地大叫着:“你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韩鹏虽然智力低下,但是身体却发育完全,是一个成熟男子的体魄,刘雪儿在体力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凭着一股蛮力,彻底毁了刘雪儿的清白。
当韩鹏终于松开对刘雪儿的钳制时,刘雪儿不顾衣衫破碎,披头散发地冲到大门口,慌乱地想打开大门,却无比悲哀又万分痛心地发现,大门竟然被反锁了!
刘雪儿的心像坠入了万年冰窟,彻底凉透了。
她神情呆滞地死死盯着眼前的木门,如果眼睛里面真的可以喷火,这扇门恐怕早已成了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雪儿,我——”韩凤内心忐忑不安,脸上挂着几乎挂不住的虚假笑容。她一开门就故意大声说话,试图掩饰心中的慌乱。
刘雪儿一把推开虚情假意的韩凤,风一样刮过楼梯,迅速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之中。
韩凤看了一眼一直在咧着嘴呵呵傻笑的弟弟,转身追着刘雪儿的背影而去。她不知道刘雪儿的具体状况,不敢大声呼喊刘雪儿的名字。她远远跟在刘雪儿的身后,看着她进了宿舍所在的楼房,看见宿舍所在的单元亮起了灯光,她一再看着自己的手机,却实在没有勇气拨通刘雪儿的电话。
韩凤的内心是难以言喻的百感交集。她其实很憎恨自己的行为,也觉得对不起刘雪儿。可是,想到母亲,想到弟弟,她只能想着,自己将来一定要对雪儿好一些,更好一些,来弥补对雪儿的伤害。
刘雪儿回到宿舍,在淋浴房里一边流泪,一边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自己,直到皮肤红肿起来,都要褪一层皮了,她还是觉得自己满身污秽,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随着淋浴喷头哗哗的水声,刘雪儿的脑子里乱纷纷地飞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母亲梁新华气急败坏的样子上。刘雪儿猛地一激灵,停止了沐浴,浑浑噩噩地穿好衣服。她没有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选了一条自己最喜欢的连衣裙。这是她到这里,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后,店长韩凤陪她去挑选的。
刘雪儿动作机械地从行李箱里掏出珍藏的口红,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往嘴唇上涂抹着,直到原本就不多的口红快要用尽了,她才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口红,拿起了手机。
刘雪儿神情木然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宿舍的顶楼,爬上了楼顶的天台。她透过泪水长流的双眼,看着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房屋,看着一个个窗户亮起了灯光,暖暖的感觉,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一阵清风吹来,带着寒意,轻拂过刘雪儿湿漉漉的秀发,刘雪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使她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刘雪儿拿起手机,借着屏幕上的微光,认真操作起来。她把自己在微信和支付宝里所有的钱都集中在一起,看了一眼金额不大的数字,全部转了出去。
“呼——”刘雪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到转出去的钱被秒收,她轻轻吐了一口气。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在暗夜中,在寂静无人的屋顶上显得格外响亮和突兀。
刘雪儿迫不及待地接通电话,耳机里传来梁新华不再中气十足,带着疲惫,甚至有一些嘶哑的叫骂声:“刘雪儿,你个死丫头,居然真的藏了私房钱!”
刘雪儿流着眼泪,把手机尽可能地贴近脸颊,仿佛要从手机里汲取一些温暖。
梁新华的叫骂声源源不断地从耳机里传出来:“你个死丫头好意思给我转个尾数几毛几分钱,都不知道凑个整?你成心膈应我是不是?”
刘雪儿一边用力摇头,一边拼命压抑着哽咽声,低声叫道:“妈,妈——”她试图向母亲解释一下,可是梁新华根本不在意。
“你别叫我!”梁新华粗声大气,恶狠狠地骂道:“你个死丫头,再敢藏私房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完,梁新华像以往一样,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刘雪儿握着没有了声音的手机,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热气。
月亮升起来了,天边有一颗耀眼的孤星闪烁着冷冷的光。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房屋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了。一阵低低的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传来,一阵深夜的凉风吹到刘雪儿布满泪痕的脸上,带来一阵冰凉,一股刺痛。
刘雪儿拿起手机,把支付宝、微信余额为零的页面截了屏,然后一字一字写出了一句话:“原来冬天的风,再温柔也是刺骨的”,发了最后一个朋友圈。
刘雪儿放下手机,慢慢爬上了楼顶的护栏。她迎着越发寒凉刺骨的风,迈出了人生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