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格外的难看。
如果,她在想,如果,瘦下来,不奢求瘦那么多,哪怕只是瘦到两年之前刚进公司的时候,会不会要好一些。
她不敢跟别人说话,更不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一切,只能自己胖下去。
为什么我会那么想吃东西呢?她如是想着。每时每刻不在渴望食物,不在幻想着吃掉全世界。
自卑。
自卑到了尘埃里,她希望自己能够自信点。
虽然在旁人看来,她很爱笑,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无时无刻不想哭。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扁了扁嘴。更丑了,她如是想着,像猪一样。
“啪”她反手将镜子扣押在梳妆台上,仿佛这样一切就不存在了,她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
她实在是不想挤地铁,所以目前她工作的最大动力便是挣钱买一辆车。一辆随便什么样的车,什么牌子的都可以,只要是一辆车就行,只要能塞得进她就行,只要能阻挡这些人的如刀似箭般伤得她体无完肤的目光就行。有时候她真的特别羡慕伊朗阿富汗那些女人,可以蒙住自己,不过,那样的话也是一个移动的馒头吧。她想笑,不是因为自己逗笑了自己,而是她发现自己又想吃馒头了,她想着等下下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买点。
终于撑到了公司,她拖着自己上了楼梯,电梯?怎么可能,上班高峰期她是不会碰那样如凌迟刑罚一样的东西的,每每只要她一进去,多少人翻白眼,多少人又进不去了,于是又多了多少人翻白眼。
拉扯着因动作而有些走形的衣服,忍受着同行人的眼光。
是了,今天是招聘的日子,也是她最不想面对的日子,同事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而新来的,永远会以一种看动物园中 remarkable creature的目光看待她。
刚进公司的时候,她不胖,至少没现在这么可怕,那个时候她的笑都是真心的,她的世界都还是光亮的。是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她想过无数次,父母甚至帮她一起想过无数次,直到她问出那句话:“如果我一直这么胖下去,你们还爱不爱我?”“怎么会不爱你。”于是父母不再问她体重,每每打电话都只问她这段日子过得开不开心。她是觉得对不起父母的,可是一旦吃的念头闪现到脑海中,她只会麻木地将世界塞进嘴里。
到了四楼,她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用事先叠好放在口袋里的纸巾擦着脸上的汗,从包里摸出一个小镜子,她看着里面的自己,却又不像是看着自己,此时此刻她在乎的只有脸上有没有汗和妆有没有花。
“早啊~”她笑着对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然后小心地绕开错综复杂的办公桌椅,来到自己的小隔间里坐下。
“秀秀,我昨天在网上看到一条超级好看的裙子,好好看啊,真的好想买,好可惜不能试呢,真的超美的。啊,你等着,我把链接发给你看。”还没拿出昨天整理好的文件,旁边桌的阿文就开始了她日常的言辞。
“叮叮”链接发了过来,她麻木地复制点开,果然是那种她只有在梦中才敢想想的衣服。
“嗯,很美呢,果然是你的风格。”她露齿对着阿文笑道,而后扭头看回自己的电脑,屏幕还没亮,电脑黑屏里她的脸格外的大。
原来自己的笑容同样可以灼伤自己。
她其实也想要好看的衣服的,也买过那种“特殊”的裙子,可是,再美的裙子,定做放大到她的尺寸便是噩梦。
她想,她的人生,就像是个噩梦。
又一次,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暴食。
天气依旧严寒,坐在地上,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冰冷,实际上,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只是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薯片、面包、蛋糕、饼干……还有她下班买的馒头,所有的这一切食物她都已经吃不出来味道了,但是她的手依旧没有停下,她的牙齿依旧在咀嚼,她的喉咙依旧在滚动。
她只是麻木地拿起下一包,撕扯开,抓起一大把,塞进嘴里,咀嚼,咽下。
机械地重复重复,直到她吃完整个世界。
为了买这些食物,她总会跑很远的路,虽然公寓楼下就有很多超市,但她只敢一星期去一次,她受不了别人的目光。有时她会带着行李箱满城市奔波找吃的,买完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塞进行李箱里,然后再一起运回公寓,这样别人只会当她出差回来,没人知道当时的她是笑的真的开心。
是什么时候发现食物能让她真的开心的呢,她不记得,只是知道打那以后,她的体重就呈指数往上飙升。而她也开始不开心了。
她真的尝试过减肥,或者说,无数次地尝试过,最极端的一次,她饿了自己整整10天,只是喝水,撑不下去的时候吃个苹果,可是当第十一天,她买了一个梅菜扣肉包,噩梦就又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在不开心的时候会买一大堆东西一个人在房间里吃完。后来,只是纯粹的习惯了。
感觉好像饱了,她看了看表,过了1个小时35分钟,她已经吃完了一半,曾经的她吃了半个小时就会很饱,但是依旧不会停,慢慢的,她越来越能吃,但她依旧不知道要怎么停。
她曾经看到过一句话:瘦子是吃饱了就不会再吃了,而胖子就是吃撑了还能再吃那么几口。
每每吃到想吐她才会停下稍作休息,她想过去催吐的,她甚至羡慕那些厌食症的人想吐就能吐,她想着吐出来就不会胖了。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不管她怎么用手抠,就是吐不出来,她吃进去的食物只能让她发胖。
今天,她想再去试试。
从地上爬站起来,她抚着肚子,感觉自己像个孕妇。
她捧着一杯温水,挪到了卫生间。她将抽纸放在温水旁边,跪坐在马桶旁,开始将食指伸进嘴里。
手指感觉到了温湿,但还不够,食指继续向里探去,向着黑暗的地狱探过去。
“呕”她干呕着,可是依旧只有口水,食指继续向地狱探去,她想着:地狱啊,take me,我愿意,哪怕就此堕入深渊,哪怕与魔鬼交易,我愿意。
可是她就是吐不出来,除了口水还是口水,口水顺着手背流到手腕,nothing。
喉咙的排斥难受地她流下泪来,便止不住了,她坐在马桶旁痛哭……
原本用来擦拭秽物的抽纸,被她抽取擦拭泪水,原本用来清理口腔的一杯温水,被她拿起摔掷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止了哭泣,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略有些眩晕,没有吐却会晕,她轻叱了一声。
离开让她厌恶的卫生间,她回到了房间里,而这里是个犯罪现场。
未吃完的食物还在地上,那一袋饼干拆开了还没吃完。
她回到地毯上坐了下来,手却轻车熟路地拈起一块饼干,塞进了嘴里……
她哭了,哭的歇斯底里,可是手依旧没有停下,仿佛这不是她自己的手,仿佛这不是她自己。她像是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身躯机械地吃东西,而她也只是机械麻木地看着,没有任何感觉,仿佛世界毁灭,仿佛她已经死了。
她的世界,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