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比“稀里糊涂考了全校第一”更扯淡的故事。
我不知道20年前轻小说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但那孩子的经历就如轻小说的男主开篇一般。
一个默默无名,任人摆布的废柴竟然会得到校花的青睐,这一喜欢,便是整整三年。
能成为校花的女孩必定是不凡的,她仿佛被各种光环围绕,正如她的名字——明烨。
头脑聪明,考试名列前茅,运动万能,具有绘画、歌唱、舞蹈的天赋,她时常代表班级出演歌舞节目,性子也是极好,待人接物得体大方。容颜更是清丽脱俗。
尤其是那一对纤细绵柔的柳眉,仿佛是名家笔下的古典美人,从画中活了过来。
她大概是被神明眷顾的孩子,神明给她打开很多扇门,没有男孩不对她倾心。却唯独关上了那扇窗——她不该喜欢那连“人”都算不上的弱小生命。
倘若一个人连“生存的意义”都无法感知,就已失去“为人”的资格,我是这样认为。
名为“母亲”的女人纵然养育了那孩子的肉体,却无法给予他“为人”的灵魂,他像个提线木偶,听从长辈的话成长至今。不,他才没有成长,没有生气的木偶又何谈“成长”。
说起提线木偶,或许我更固化一些。
AM7:30——起床洗漱,上班
AM8:15——搭乘公交车前往公司,拿出手机翻看运营基础知识
AM8:30——听书《诛仙》,步行至少5000步,直到9点踩点抵达公司
AM9:00——开始运营助理工作
AM12:00——开始客服接待工作,一边接待一边吃午饭
AM14:30——开始运营助理工作
AM18:00——开始客服接待工作,一边用手机接待,一边听书《诛仙》步行5000步回到出租屋
AM19:30——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饭,米饭+下饭菜,一边吃饭一边接待
AM00:00——下班洗澡
AM00:20——翻看运营基础知识,大概凌晨1点入睡
如此周而复始。我倒是不反感这样充实的生活,既能增长生活技能,又能锻炼身体,还能消除不必要的情感波动。
只是每夜入睡时,腰部传来的酸痛令我反复难眠,若不是每日保持1万步的活动量,我想早就坚持不住。
即便肉体硬挺过去,心思总会变的不一样。
但我总归是牢牢握住人性,心中还算是乐观向上。
可能真的是喜欢“运营”中蕴含的道理,或许也受到店长的个人魅力感染。某一晚便在厕所中领悟“运营”的乐趣,倘若将这工作当作一类游戏,正是我一直垂涎、却又不敢花费时间和精力去钻研的战略游戏。也许男人骨子里总是渴望掌握着某种东西。
于是我的魂灵变得通透,肠道也通畅起来。就是厕所突然变得有些臭。
这何尝不是“为人”的乐趣。
但那孩子确是悲哀的,他不敢为自己而活。难得有稍微感兴趣的神话小书,也只敢偷偷地一个人看。那本小书已不记得是何人编写,古往今来耳熟能详之神话自不必说,把袁隆平院士的事迹也编入其中,倒是颇具心思。但在那孩子的心中却升起宏愿,也许在某种顶点,凡人真能比肩神明。
那孩子于那时喜欢神话,只怕是想无所不能的神明能够拯救他。
我喜欢读书,那里有通向世界的门。但麻木地读书,实在是与命运一般沉重,那孩子的脊背早被沉重的课本压弯了。
以至于犹如神子般清丽耀眼的明烨就坐在他面前,他再也抬不起头直视那对纤柔的柳眉。
没人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班级乃至整个校园中,慢慢开始生起可笑的“谣言”——受人瞩目的校花对籍籍无名的少年另眼相看。
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校花心上人一事尘埃落定。
那孩子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明烨。但他小小年纪就已很危险、变态,因为那孩子竟靠着观察明烨,“硬生生”模仿出她秀气的字迹,清丽的文风,清奇的画风,以及柔美的歌喉。
若明烨事事第一,那孩子则总是紧随其后,仿佛成了她的影子。
能够成为她的影子, 他已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他已疯了。但我认为,只有“人”才会发疯。
如能拥有她,他便能拥有全部,中二的孩子只怕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倘若离开了她,那孩子确实一无是处,愚蠢的老师还真以为他有绘画天赋,想让他通过一场竞赛。但他输了,输的很惨。
因为那场竞赛无法模仿明烨的画作,只允许原创。
那孩子恐惧地看着老师眼中的欣赏渐渐转为失望。就连班主任也在期末批语中指出他性格中的缺陷,内向是你的优点,它使你心思细腻、情感丰富,却又是你的缺点阻碍你的未来。
他却没有哭。也不敢哭。因为哭泣只会忆起肉体的疼痛。
我也不会哭,如遇困难,则应迎男而上。
那些疼痛,都是长辈们烙印在少年心中的“坚毅不屈”。
棍棒之下出孝子,只可惜我白活了二十七年,至今也悟不透这道理。
可无论发生什么,明烨总是对他柳眉弯弯,眼如春水。
那孩子第一次为自己而活,是倾注全部心力,结合已经被他读烂的神话传说,以明烨为原型,塑造出比肩神明的伟大存在。
可能是这段不可思议的妄想被明烨偷瞧了去,所以她才默许那孩子犹如痴汉般猥琐地跟在她身后的远处。
那孩子一路偷偷跟着明烨。
这一路行来,他忽然想哭。明烨从来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她只是住在山里,独自走了比寻常小孩更多的路罢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背影透着的坚毅不屈,不再是熟悉的疼痛。
是光。不,是比夕阳的光晕更温暖的存在。
那温暖是她眼中的春水。
不知何时,她已转过身子,弯弯的柳眉正满是笑意地看着他。
而那孩子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前,直视她柔美的眉眼。
他早已不在乎她外表的美丽。
他多想拥抱她的努力。
可当她纤细柔美的小手真的伸到他面前,想要握住他时,他却先逃了。
内向终究还是阻碍他与她的未来。
“下一次,你要是肯带我回你家,我也是愿意的。”无论何时,明烨总是对他柳眉弯弯,眼如春水。
那一刻,那孩子从未跑得如此快速,却也证实了谣言非虚。
玩伴们,男孩女孩们,调侃少年的话语,原来竟都是真的。
“我真羡慕你啊,我听说明烨是真的喜欢你。”
“我真讨厌你啊,明烨是真的喜欢你。”
那是少年第一次被友人背叛,那本连名字都不曾有的故事,已经被全班男生知晓了去。他们将那孩子抓了出来,围在阴暗的角落里,逼他交出那连名字都不曾有的故事。
二十年前的“早恋”公之于众会引来怎样的后果,现在想来可能比杀了那孩子更可怖。
可怖的不是流言蜚语,不是学校的处罚,而是心中神女的未来。
以及,那道苍老而威严的背影。
那孩子又忆起了身体的疼痛,恐惧让他浑然忘了对方人多势众,他就像是条疯狗冲回教室,将那连名字都不曾有的故事带到厕所内,用手去撕,用嘴去啃噬,任由如同生命般的碎片飘零,堕入最深最恶臭的黑暗中。
连同对明烨的心意一起。
那些男生们并未因此放过他,他们更确信了他与明烨之间的关系。
可实际他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少年第一次直面校园暴力,也是首次直面同龄少年们内心的“恶”。
那是与少女们温暖、令人亲近的“善”截然不同的心绪。
原来在男孩还未长成男人前,也在渴望掌握着某种东西。
那孩子这次竟没有退缩,他已无路可退。
“我没有喜欢过,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敢去喜欢她。”他冷漠地说出这句话,任由男孩们的拳头如落石般砸在他身上。
疼痛令少年想起那道苍老而威严的身影,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他内心深处,唤醒了他人性中的“恶”,是与少年们内心相同的“恶”。
在寂静的月空下,那孩子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能掌握着某种重要的东西。
而今,他终于得偿所愿。
是血。鲜活的艳红。
这场闹剧最终由校长出面摆平。那孩子从家中重新返校时,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更深了些,但已没人再欺负他,他总算是靠着自己在学校出尽了风头。
明烨还是满眼笑意地深望着他,只是那孩子知道,在两人心中,早已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至少这鸿沟并非是年少的他们有能力去跨越。
从那以后,那孩子的内向就成了深入骨髓的毒,毒伤了他的眼,扭曲他眼中的世界。他已分不清,站在眼前的人,是真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不过这已不重要了,他已知道自己才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我其实亦对孩子敬而远之,我始终看不透眼前的孩童,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无知野兽。这也为我今后不考虑要孩子,埋下伏笔。
毕竟在“无知”这点上,人类和野兽其实并无分别。
但这也无所谓。善与恶,对与错,真的重要么?我已回不到二十年前,捡不回撕碎了一地的年少情意。
尤记得小学毕业的音乐考试,明烨以一曲《大海》惊艳全场,一举拿下最高的满分。而那孩子则选了一首《欢乐颂》倾心演唱,以99分的高分紧随其后。
尤记得升入初中,天各一方的他与她重聚,那袭水蓝色的碎花长裙衬得她分外清丽绝伦,她的眼中满是那孩子的倒影。一旁的儿时女伴打趣着说:“你知不知道某人喜欢了你整整三年!”
那孩子抿着嘴唇,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一句谎言:“我喜欢的人……”
这名字是谁已不重要,他绝不可能说出她的名字。
没想到再见面时,她终于还是低下头,任由散乱的秀发遮住美丽的容颜。
她的眼中已没了盈盈春水。
少年闭上了眼,而我已梦醒了。
披着人皮的野兽若想在人世苟活,只能不断学会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谎言会化作最真实的人气,掩盖掉野兽的血腥味。
我已很多年不去看美女与野兽,或者美女与废柴的故事,因为这都是骗人的,至少从人的逻辑上是讲不通的。我不相信没有缘由的“一见钟情”。
这只是一个扯淡的故事罢了,即便写成小说也没有任何市场,毫无意义。
但我知道的,在某个布满灰尘的行李箱内,还保留着当年的小学毕业合影。
那少女俏生生地半蹲着,一对纤细绵柔的柳眉,仿佛是名家笔下的古典美人,从照片内缓缓活了过来。
以一个名字,烙在我和那孩子的灵魂里。
李明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