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你的变化还蛮大的。”那天,在家中热气腾腾的火锅旁,新菊边听我叙述,边夹起一片青菜,这样回应道。
我的父母性格并不心细,幼年对我情感上的细致关怀不多,在物质上则是有求必应,在喜好上亦是给予充分支持,因而我便有足够的个人空间,而不需要过多迁就他人或改变自己来适应他人,加上母亲宽广的胸怀和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我便也感染到她那种豪放洒脱的心态,因而成为一个既因有着丰富内心世界而有格外敏感的心性,又不愿拘于琐碎,渴望天空和大海,不安分的人。只是,在人生早期,因为敏感和惯于独处,我在自己的世界中感到困囿,我无法协调好自己对个人空间的大量需求以及消解孤独的困难,这,一度成为我最矛盾也最难的事情。
高中和大学,我都因不能适应群体生活而在校外租房,但不是与舍友有矛盾,而是那种安静简单的人际环境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不知不觉中就会选择人少的地方,选择社会关系简单的生活方式,尽管时常孤独,我却摸索出许多习惯,这些习惯既可消解孤独,又可以带来乐趣和增益,比如看书,写作,养狗,摆弄花花草草,对于绘画,吉他,电琴亦有兴趣……直到我在经济,精神上,真正开始脱离父母,开始减少依赖后,我便渐渐感到一种生命的空洞和寂寞,这种寂寞起初使我对办公室的同事产生一种接近的意愿,后来便扩展到工作之余所遇的人,于是,我便产生了一些触及心灵的变化,即便,这些变化并不会改变我的天性。
唐和许两姊妹是我在发生变化之处遇到的朋友。我始终感念于她们的出现,基督教派的信仰庇佑她们拥有着平和而博爱的心灵,真善美被她们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只要想到她们,心中便开出暖色调温柔的花朵。前些天,我们相约一起吃饭,她们都已结婚数年,我问道:“如果每天看到同样的面孔,与他生活,不会乏味吗?”她们想了想,体味一番,答道:“不会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会发生新的事情,人也不时会有新的变化。”许姊对我说起相处中的趣事,有次,她生病了,天又冷,早晨起床时叫刘弟兄帮她拿衣服,一个东北男人,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竟把衣服烤热后为她拿去。唐姊亦说,她家那位看到别人为老婆剔甘蔗皮时唐姊称赞了一句,于是他也为她剔皮,又说起早上为她烤暖了袜子的小事,我感到新奇,新鲜和有趣,我从未有意识的去留意生活中这些散发温暖的细节,也从未想到过,这些平凡的小事有一天竟会打动我,使我对生活的空洞和虚无产生一种盼望,伴随盼望同来的那种平静的等待,竟会使人感到幸福。我央她们多讲述一些这样的故事,还有争执时的故事,我的内心世界虽无边限,却不甚清晰,我时常迷失,而这些小小的故事就像淡淡的铅笔,为我描画出小猫,小兔,树林,石子路和月亮,还有春天的绿叶,秋天的金黄麦田……我会在这些故事中找到什么,又等到什么呢?
那天那时,聊的很久,炉子亦该添酒精了,新菊端起锅,乔林撕开固体酒精袋,犹豫又害怕地投入炉膛,小妹初长成,不谙世事,还有半年才能大学毕业,这样不善家务,是不懂独立生活的琐碎。
新菊算是我工作后第一个关系亲密的朋友。那时,我正有一些自怜自哀的冷清,遇到热情和善的新菊,一见如故,相谈格外愉悦,之后的相处如泉水自来,我生性对外界的冷淡和距离感被她慷慨爽朗的热量所化解,我亦可以显现出自己的柔情和温厚,我们一有时间便约着,在家做饭,去打篮球,去游泳,看电影,去小酒吧喝新奇靓丽的鸡尾酒,聊一聊彼此的工作和其他。许多时候,比起滔滔不绝的谈话,我更喜欢两人的安静相处,比起亲密无间的甜蜜或纠缠,我更需要一种有距离界限感,我保持着这样的原则,她亦对此表示尊重,感谢我们有这般安静中的默契,我们度过了许多幸福感满溢的时光,她有着男孩一样的缜密思考,我们外出旅行时,与她的搭配便格外省心放心,路线行程和时间的计划她都驾熟就轻,而我负责选择娱乐的项目,她亦乐意如此,我们互相的包容也让双方都轻松舒适。我喜爱各类运动,但怯于主动与陌生人相邀,她则无半点忸怩,于是我们在篮球场上能够快乐的与临时的“队友”打上一会儿球,我深知自己对她的喜爱和需要,我想,大度的她对我的情感亦如此,我的细腻与安静弥补了她在我看来“吵闹”生活中的聒噪与紧绷感,她在生日时收到我大束鲜花后的满足与幸福,收到我信件后的惊喜,都使我确认自己擅长的细腻亦是她的安慰与爱惜。
只是,两全的美事不常有,独处便有寂寞,相处便有相左。或许,人生都是如此,复杂是成熟的必经,我惟能庆幸的是,我看的人都不错。与新菊的不顺是近期的事,我终是不能爱屋及乌,喜欢不了她的家庭,可能也还有她别的方面,加上天公亦不作美,以及我工作上的难处,这些倒霉事的堆积,竟在一些不该不和的场合产生了十分糟糕的影响。在嘈杂和混乱的处境中,我关闭了沟通的大门,她的焦虑,她的压抑,她小心翼翼的探询都被急需个人空间的我拒之门外,我看得到,却也无力看到。我只能把不近人情的冷漠留给她,我只能脾气古怪地躲进自己的领地,耳不闻,眼不见,以此平复内心的慌乱,这样的时刻,外界的春夏秋冬又与我何干。在人们过度依赖集体取暖时,彼此的遗忘则更显珍贵,可我始终是我自己。
所幸,我们仍能坦诚以待,我说:“我需要空间和时间静一静,近期就不要联系了。”她说:“嗯好,我也这样想呢。”这样,终究算是一种顺利。
而工作上业绩的事,也算是与跨年之夜有异曲同工,一应昨天给自己的寄语——这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你好,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