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画(下)

“听说了吗?那场大火烧了整个七府。”

“当然听说了,那女子也是个烈性子,竟把那煤油往身上浇。”

“可怜了,才十六啊,大好年华,唉~”

无生坐在茶馆里,听着那群人议论纷纷,泪水无声的打在手背上,她走了,就这么走了,连遗骸也没留下,手握紧了佩剑,生疼,却是毫无察觉,“客官,您的茶,客官?”

一瞬的杀气染红了眼,也吓到了店小二,“放着吧。”

店小二如获大赦般,将茶壶放下,飞快的溜了,新采下来的毛尖,入口苦涩,回品味甘,恍若人生,一杯杯饮着,从辰时坐到亥时,店小二一遍遍的催促,置若罔闻,满脑子都是七巧最后一个笑容,以及那一句,快走。

无生摸了摸胸口,那是她最后的馈赠,一张纸符,敛住他的身形,保住他的性命。

也是她最残忍的行为,一剑封喉,抹去他所有的妄想,看着杯里的茶,早已清澈,映出自己的面容,嗤笑一声,唤来店小二,“把你们这最烈的酒,给我拿上来。”

小二畏畏缩缩的弓着身,“客官,我们这是茶馆,没酒…您要喝什么样的?老板哪有女儿红,还有桃花醉,樱花酿,都是陈年老酒,您要哪个?”

“最烈的。”

“好咧。”

小二拿起沉甸甸的银锭子咬了口,脸上笑开了花,屁颠屁颠的拿了几坛上好的老酒,无生拎着酒坛喝了几口,“辣的,不好喝,我要七巧,七巧…”

“客官,您醉了吗?客官?”

“我来。”一双柔荑抚在他的肩上,小二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那女子力气特大,抱起一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在小二的目瞪口呆下,二人缓缓离开他的视线。

第二日,无生是在客栈醒来的,他以为是店小二托人将他送到客栈,便也没多想,更是忽略了挂在墙壁上的那幅仕女图。

无生晓得自己动了尘念,不仅破了戒,还有了情,自觉无颜回山,索性游走天下,匡正除邪。



“听说了吗?张尚书死了。”

“当然,死得多惨啊。”

“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坏事做多了呗,不然能死的那么惨吗?”

身边是妇人的接耳声,无生蹙眉,心下了然,这是邪物?万不可让他再害人,得去瞧瞧。

尚书府,挂满了白绸,黑色的棺材停靠在祠堂内,孝子贤孙,跪在灵前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自从他进到这尚书府便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可当他靠近这尸体时,这种气息便消失了。

听闻是仙师除祟,众人忙不迭的前来迎接,这些年,无生不论是在蜀地,还是京都都打下了一片威名,世间无他收服不了的妖邪,虽是谣言,却也是能看出他的本事的。

无生瞧了眼尚书的尸体,便猜出了究竟,向他的家眷们问道“他可是死于昨夜?”

当家的主母点了点头,“昨日夜间老爷还和奇儿下棋来,可第二日辰时我去叫老爷吃饭时,老爷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了啊…”

“好,我晓得了,带我去主卧看看吧。”

众人拥着他到了主卧,主卧干净的很,半点搏斗的痕迹也没有,可人却死了,还死相极惨,必然是邪物,可这房间却没有半点妖气,无生打量了一眼室内陈设,高端雅致,奢华内敛,绝不该是为尚书的屋子,可见这人生前也不是什么干净的。

目光最后停在卧室对面的墙壁上,无生走过去,食指轻轻一摸,搓了搓,问道“这里原来就是这样吗?”

主母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此前有一副山水画。”

“山水画?”

主母点点头,无生笑而不语。

众人不明白此为何意,遂望向无生,无生还没开口,一男子便抢先开了口,“我晓得了,是有人盗画被抓,怒极杀人。”

“你是真蠢啊,杀人不流血,父亲是被勒死的?”

主母一个眼神过去,二人瞬间失了言语,她和蔼的问道,“先生,怎么看?”

“是魅妖,藏身于画中,杀人夺气。”

“魅妖?可这是山水画,那妖往哪里藏?”

无生一笑,看向主母,主母一个眼刀,那人瞬间噤声,主母向无生客气道“先生果真神人,烦请先生帮忙捉住此妖,还我张家安宁。”

无生点了点头,“尚书大人该有什么结怨之人吧。这画不会自己走的,多半是被人拿走了。”

主母眸色一凝,向无生拱了拱手。

不出他所料,却是是有人与其起争执,不过那人很快就会自食恶果了。


大街上,百姓饭后闲谈又多了一个,“新上任的吴相死了。”

一样的死法,一样的死相,一样的壁画位置。

无生起了注意,他们之间有何关联呢?

一起接一起,按下葫芦瓢起来,张尚书,吴丞相,四皇子,似乎跟朝廷秘事有关。

直到有人向他求救,那个男子,韩将军,胸口的那道符纸硌得人心口疼,隐去身形,在暗处,看着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失了尊严的去复仇,握紧了佩剑,哪怕伤了手也毫无知觉。


“跟我走吧,不要错下去了。”无生悲切的望着她,好像能望穿她的灵魂一般。


七巧对着他的深情不知觉的闪躲,他爱她,她晓得,她爱他,天晓得。


不是不爱,是不敢爱,不能爱,三年的朝夕相处,早就将他刻在了心上,而她与他注定是两条路,父亲说她克祖母,她原是不信的,现在她不仅信,还深信不疑,她命犯天煞,谁都克,克死了家亲,克死了挚友,难道还要来祸害他吗?不行,不能够的。


昂起头,坚定了信念,“我不会跟你走的。”


“七巧…”


“你走吧,要不你就杀了我。也算还那些人一个清净。”


“你在逼我。”


“逼你,呵,你难道不是在逼我,我七府上下一百五十五口,一夜被屠尽,连襁褓的娃娃的没放过,你让我放手,你不是在逼我?”


玉雕的杯子被泄愤般摔得粉碎,女子一把抽出桌上的佩剑,在男子震惊的神色下,递到他的手里,剑锋对着自己,“来,杀了我,一了百了。就此世间再无魅妖。”


剑尖离喉间寸许,不论是谁一用力,她都会远去。


剑落到地上,哐嘡一声,仿佛砸在二人心上。


良久,无生红着眼问道“还有几人?”


七巧一愕,旋即理解,道“一人。”

“我帮你杀。”

“不行。”七巧急急阻止道。

“为什么?”

“你非我七家人,凭什么手刃我的仇人。你没资格?”

无生凄凄一笑,“是以,我有什么资格,呵,好,你去吧,我不阻止你。”

落寞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的眼前,良久,一滴泪终于还是滑下。

对不起,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也不知是对谁。

敲门声响起,七巧又躲进了画里,画卷从窗外飞出,慢吞吞的飘向屋顶,接着便被人接到,一根锁魂链,轻轻缠住画卷。

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你失言了那么多回,我就这一会,你可一定要原谅我啊。”

画卷还在扭动,男子指尖闪过一抹白光,轻轻摸在画卷上,画卷静止在手心,男子轻抚了一番卷轴,如轻抚爱人的面颊一般。

骨化轴,皮化画,当真是天下少有的珍品。

国公府外,一男子负剑而立,国公亲自外出迎客,拉着他的手,屏退众人后,将他带到一间暗室内,翻脸似翻书,国公冷着一张脸质问他,“你都知道了?”

无生装傻,“知道什么?”

国公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似乎要看透他,无生不卑不亢的任由他查探,良久国公叹了口气,道。“是我想多了?是韩将军让你来的?”

“是,韩将军说让我来保护您。”

“保护我,呵,就你?”国公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国公若是不信,便不会大张旗鼓的将我接进门。”无生毫无惧色,迎着他染着杀气的目光,满是坚定。

“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了。”

国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见他半靠在椅子上,环着双臂,闭着眼睛。

“国公谬赞了。”

忽的睁眼,一拍桌子,“好小子,有胆识。说吧,怎么做才能除掉那玩意儿。”

“还需国公配合,若要引出邪物,必要您以身为饵,否则他是不会出现的。”

国公蹙了蹙眉,仿佛在思考,无生很识趣的跟着下人去了偏房。

他抬手抚着画卷,柔声道“我晓得你听得见的,今日我必会为你报仇,你切安心,莫要一心逃离。”

画卷无声的颤动,像是在回应他,房顶一阵响动,抬手便把画卷收于袖袋,拿着手帕细细擦拭着佩剑,梁上人盯了许久,直到紧迫感慢慢消失,无生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半晌,国公果真叫人来传他,临行前,无生不着痕迹笑着看了眼袖袋,似乎是在诀别。

夜半,国公懒懒的打着瞌睡,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还没出现,你小子不会再骗我吧?”

上位者的威严,一时显得淋漓尽致,声音不怒而威,是不是是在无声的威胁,震慑他,无生笑着擦了擦剑,勾起一抹邪笑,“已经来了。”

国公蹭的起身,戒备警惕着四周,“在哪呢?”

“在这啊~”

一剑封喉,血液喷溅了他的半身。

国公死不瞑目,一双眼睛充着血,直直的看向某处,带着不甘心和怨恨,一如当年的七家人。

国公缓缓倒下,身后挂着的银铃响个不停,门外的高手不断的撞着门,眼见着就要冲进来了,无生却是面色平和,拿着手帕漫不经心的擦着剑,只是那双眼睛却是不时瞥向窗外,那个远处客房悬着的画卷。

没有期待中的疼痛,一个女子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仿佛被诱惑了一般,拿起了剑,就在剑如腹的瞬间,清醒了过来,抬手就要撤剑,女子却撞了上来,什么也记不得,也顾不得了,世界在一刻坍塌,泣不成声想要抓住飘渺的烟雾,却是无可奈何,一张仕女图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仕女图上少了个貌美如花的仕女。

从昏睡中醒来,白色的素缟透过窗子映入眼帘,苦笑出声,一阵晕眩,满口腥甜,喃喃道,“你到底是丢下了我。”

这一歇便是三个月,府内锦衣玉食的供着他,念他是国公的恩人。

他思索许久才想出答案,七巧不止魅惑了他,还魅惑了所有人,他以为的一剑,并没有刺中国公,国公还是被她手刃了,吸干精气,面如枯槁,生前还被剜了心。

所有人看到的应该是自己拼命阻止她,最后将其反杀,反而身受重伤,阴差阳错成了国公的救命恩人。

不然一剑哪能要了她的命,耗费大量精气制造幻境,强行破开锁魂链,本就脆弱不堪,再被剑气所伤,岂有生还可能,原来她早就打算好了,呵,真是好算盘。

夜半,无生再次失了眠,他忆起了最后意识模糊时的画面,那句“哥哥,保重。”

太过沉重,压的人透不过气,一柄长剑舞的栩栩生辉,七巧和他说过,故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看着自己爱的人,陪着他们,直到他们也变成星星,长剑被一滴泪砸的摇摇欲坠,似有千金,无生对月一舞,佳人何去?

望着空中的圆月,泪滴无声滑下,天空中的星星好多,七巧,你是那颗?



时过境迁,岁月匆匆

转眼间又是十年,大街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春节到了,寒冬腊月,家家团员,可万事总有例外。

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的蜷缩在一家人的门前,穿着单薄的秋衣,寒风呼呼的吹着,女孩似乎睡着了,又像是冻昏了,门被打开,一个小男孩拿着一串糖葫芦,摇醒小女孩,将她拉到了屋内,男孩露出一对小虎牙,笑得可爱,对着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七欢,你呢?”

“不告诉你~”


“你家住哪?”

“我家跟画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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