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是蒸大米饭。妈妈一般会炒三个菜。其中最下饭的有两种,一种是西红柿炒鸡蛋,两个西红柿炒四个蛋。这样炒出来并没有很多汤,也不会很酸。大块小块的鸡蛋闪着金黄的光泽,和红色的西红柿相互点缀,颜色诱人。还有一道土豆丝炒肉,一定要有葱花,藏在土豆丝和肉丝中间,调和味道和颜色。这两样菜拌在蒸好的白米饭中,我能吃三大碗。
华北平原盛产小麦和谷子。小麦磨成面粉,用来蒸馒头包子,做成面条和饼。谷子碾成小米,早上晚上用来做粥。我们那里是没有大米的,大米从来都不算一种主要的食物。可能因为这个原因,米饭成了最期待的主食。
后来离开家里去上学,离开了华北,去到东北,现在又来到南方。去过很多城市,有的城市甚至只待过一天就继续匆匆踏上旅途。我同样期待各种食物。去杭州吃小三爷最喜欢的西湖醋鱼,去黄山吃清明前后的鲜笋,来成都吃世界闻名的辣火锅。但始终找不到小时候期待米饭的那种感觉。
我想对于米饭的这种期待,像是小学时最擅长的科目考完试,你交上卷子,知道自己会得到满分,老师会在全班同学面前念出分数,你将会是第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而长大后对于别的事物,却像是大学时的期末考试,突击三天熬夜复习,考试前并不期望太高,不挂科就好,成绩出来后得偿所愿,可总觉得差了一点点东西。心气儿不同。同样是期待,完全是两种样子。就像同样是一个我,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骑车在路旁的人行道上,等着红灯,我向左看去路的对面。来来往往的车辆穿梭着,我突然感觉对面很远,如果正常步行的话,大概要走几分钟。路在等我过去,对面在召唤我,虽然我并不知道对面有些什么。但时间并不会等我,红灯很快就会亮起,停住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移动。
我还年轻,资历尚浅,无力谈论人生。但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的渺小。在时间,空间,现实面前,我始终都无能为力。我得到过很多东西,也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个加减法的过程得到了一个结果,就是现在的我。
这个过程并没有多么痛苦,也不像电视电影书里表达的那样撕心裂肺。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盘旋在我的心底上空。它时常变成一座钟,滴答滴答的敲走时间。这种倒计时一样的表达方式,提醒我该做这做那。这种紧迫感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时不时的从心里钻出来,给我的生活下一场雨。慢慢的,我心里的各种期待被赶走,取而代之的是种种莫名的紧张感,甚至是恐惧和焦虑。随之而来的,还有死里逃生的侥幸和迷茫。并如此往复。
“我所有的记忆,都来自令我在了无生趣里寻找到希望的人与事,其他事情,与我何干?”
这句话并没有错。人们都愿意记住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些日子里走路脚下带风,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颗颗小太阳,说话很大声,眼睛很亮,每天都在寻找和创造生活的奇迹。那些日子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像王小波的二十一岁那样。但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们不可能只记住了这些明亮的日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我们和自己独处的时候,在拥挤的地铁上,在喧闹的大街上,肯定会有一些阴暗的日子浮现在脑海中。我们面无表情的在大脑里放映着这些黑白电影,直到被拉扯回现实,或者想到无处可想,电影画面全部变成雪花。至于这两种记忆在大脑里所占的股份各有多少,这两位股东谁大谁小,我认为因人而异。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对这类人的定义是悲观的。在这类人看来,阴暗的一面铺满了过去的路,上面洒落着一些花瓣,是那些明亮的日子。那么这类人就会让大脑主要由大股东掌控,进而继续铺他的那条灰暗的路。
成都今天下了一天的雨,稀里啦啦的淋透马路,路的颜色由青灰白色变成了亮黑色。由于这个原因,我上下班都要坐地铁,并没有骑那辆破烂的电瓶车。从地铁口下楼梯的时候,我发现了大批的人流,简直要把地铁塞满。我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在茫茫人海中,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铁里,我看着一个一个的人,听着一阵一阵的嘈杂声。我们像猎物一样主动钻进生活的陷阱,然后消磨着自己的意志,为生存挣扎。这些人里的每一个可能都有一辆电瓶车,今天他们和我一样选择地铁。这种庞大的改变让我感到一丝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