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图书馆借到了俄罗斯导演塔可夫斯基的日记——《时光中的时光》。“塔可夫斯基是欧洲艺术电影‘圣三位一体’之一,作为一个被放逐的艺术家,他在坎坷中完成的七部电影却部部经典。”虽然喜爱看那电影,我却不敢轻易尝试塔氏大作。生怕根本看不懂。
日记从1970年4月30日开始,到1986年12月15日结束。各式人名、专业术语,日常琐事,导演反复的自我否定与肯定,电影《晴朗的日子》(后更名为《镜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乃至缭乱的草图,这些构成了记载的主体。循着作者貌似平实、波澜不惊的叙述,我竟看得入了迷。
“多少年来我苦苦坚信,在时光之中,会有最出人意料的发现。比起别的东西,我们对时光知之甚少。”
读罢全书,最有感觉到便是这句话。时光恰恰是每个人都想把握却又无法握住的东西。当然,我主要不是感叹时光荏苒需珍惜,而是真正被前苏联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很难想象那些不加粉饰,某些地方逻辑不甚清晰度文字会出自逸待电影大师之手。在日记中,导演只是他自己:对妻子拉娜、儿子安德鲁什卡德的的挚爱;对朋友谢约察的真诚及适时的打趣;对同行友人意大利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已逝)的欣赏。对于自己,则时常表露出怀疑,甚至绝望。随着癌症的日益折磨,他深陷痛苦之中——不仅是肉体,更是精神上的——被放逐、被禁止拍电影,亲人无法相伴左右。早年的他上课凭借勤奋作业来忘却,晚年只能无助地躺在异乡医院。塔可夫斯基的日记就像一幅画卷,展现出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但凡真正的艺术家总是不畏强权、不懈追求,塔氏亦是如此。他在日记中不断提到自己债台高筑,自嘲说别人一定想不到,最有艺术成就的导演竟会如此贫穷。在我看来,他的精神却无比富足:笃信上帝,且学识丰富。日记中的灵性之悟总能让我惊艳。“才华是不幸之物,一方面它既不能给人带来荣耀也不能予人尊崇;另一方面,它让拥有才华者肩负重任,他就像以为忠厚的管家,受人托付看护财宝,却不能使用”“何谓爱?我不知道,并非我不懂爱,而是不知如何下定义”摘录的“我见日光之下所做到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传道书)”“上帝根据每个人的气力,给他一个十字架去背。(蒙田)”导演喜欢沉溺于托尔斯泰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道德命题中,关于《白痴》的剧本可谓修改再三。导演还悉心东方文化,对孔孟之道有所了解,亲自体验“冥想”。由于阅历有限,我只能抄下这些精彩的句子,形而上的问题若要思考定会头痛不已。当我读到“我今天堕落了:我买了两双鞋。”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一个真实的非凡人!我也常对自己花钱过多做一番检讨呢!
由于每部电影都面临创作困境,加上电影专著《雕刻时光》在出版过程中屡遭阻挠,塔可夫斯基坦言:“充满没有解决的焦虑,没有实现的梦,还有一堆没人知道会怎样的计划。”即使他的影片在戛纳获奖,到了本国还是举步维艰。塔可夫斯基会彷徨,怀疑自己,有时也难免感到生之绝望。崇尚完美主义的他对剧本、演员都不满意,对自己也不满,对艺术的苛求加上外界的压力每每把他抛入低谷。不得不被世俗事务缠身,不得不同官员叶马什反复协商,操心钱的问题。翻过几十页,相当于导演那时度过的几个月时间,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我也跟着松一口气。但是,下一个考验正等着他!
如果说欣赏艺术家的作品是试图解读其中的内涵,那么看艺术家的日记就是直面他们的性格。我想,谁也不会在不准备曝光的日记里,对自己虚伪吧。阅读塔可夫斯基的日记真是不枉费匆匆而过的时光,有机会的话我会看他的呕心沥血之作——《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