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了摄像头和灯光，收起脸上的性感表情，佳慧扯掉绷在头顶的镶有有小粒水晶的TIFFANY蓝色丝绸眼罩, 摘掉栗色假发，将拉到左肩以下的白衬衣重新穿好。 这个造型，模仿的是美国电影“TIFFANY的早餐”里面，奥黛丽赫本晨妆初起的慵懒模样。
佳慧说：妈妈，收工啦！好饿啊！
以前佳慧是个在广告娱乐业内很受欢迎的造型师，自由职业者。 她的想象力丰富，观念很潮，手法成熟，常常创作出令人赞叹的好作品。 她的收入很好，这让她能支付在北京的小公寓和日常生活。
佳慧的个人形象一直不修边幅，因为辛苦做着的这份工，让她对化妆和打扮已经没有一点儿渴望。
平日里的佳慧素面短发，运动衣或者半黑T恤，看上去就是个貌不惊人的瘦高个女孩。 佳慧有一双好腿，笔直矫健，均匀的麦色，走起路来凌厉生风。 佳慧的笑也特别好看，就像是早上带着露水的青草，像是深秋冰凉微甜的空气。
然而，这都是她出车祸之前的事情了。
佳慧在23岁的时候，遭遇了一场车祸，左腿截肢。
这之后，她锁上了小公寓的房门，中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回了老家。 此后的佳慧沉默寡言，再不出门，黄瘦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每当感到极度苦闷的时候，佳慧会哭着问妈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妈妈说不出话，忍住自己的眼泪，只是尽量平静地搂着佳慧，轻轻拍着她瘦削的后背，手指顺着她的黑色短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嘴巴里面“哦，哦”地哼，像是小时候哄佳慧睡觉的样子。 这样能让佳慧慢慢平静下来。
单身一人把佳慧带大的妈妈，是镇上国营服装厂的缝纫女工， 独居数年的妈妈，一向传统保守，不善言辞。但妈妈希望佳慧和人说话，和人接触，她希望佳慧会像以前一样笑。
佳慧像个半死的人一样生活了两年多。这让妈妈害怕。 她怕佳慧长期不接触外界，心就死透了，就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妈妈不声不响地辞了工，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带着佳慧回到北京。 她把小公寓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个人住了下来。 在这里，偶尔推着她下楼吹吹风，甚至是顺便去一趟超市，也不会遇见熟人。 这让佳慧心里好受些，妈妈自己心里也好受些。
妈妈在超市找了收银的工作。 第一天出门前，妈妈让佳慧坐在轮椅上，推她坐在书桌面前，对着她打开电脑，说：孩子，你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你就在网上见见人，找人说说话吧。
佳慧失神地说：谁会想看我？谁会想和我说话？
妈妈不说话，只是调好电脑，再调好佳慧的座位位置。
日子就这么慢慢地过下去。
佳慧就在网上漫无目的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一个偶然的机会，佳慧注册了一个直播ID, 名字叫做“风月俏佳人”。 这是一部老电影的名字，佳慧小时候看过。 电影里面茱莉亚罗伯茨甩着大长腿走在曼哈顿街道上的样子，真迷人。 以前，佳慧的腿就像那样健康好看。
佳慧懵懵懂懂打开了直播，没有任何准备，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有人进来了，问话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答。 慌忙结束的时候，居然还收到了66的打赏。
这次莫名其妙的直播，让与外界久不接触的佳慧，感到困惑。 她吃饭的时候，慢吞吞地问：妈，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啊？
同样的问话，不再是嚎啕痛哭。 盯着正在专心啃鸡腿儿的，有点儿困惑的佳慧，妈妈眼圈红了。
妈妈尽量平静地对佳慧说：我听超市的同事说，现如今这主播就是一个工作。 咱只要不讨厌，只要不犯法，咱就试试。
佳慧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发现，在直播间想要吸引眼球，必须塑造出专属于自己的特色和定位。 佳慧让妈妈找出落了灰尘的化妆箱，又添置了道具。
自从第一弹“风月俏佳人”罗伯茨的变装播出后，“风月俏佳人”直播ID开始引起网友的注意。 虽然大波浪假发和白背心似是而非，罗伯茨最有特点的嘴型画得还不够酷似，但是首播就收到了1314的礼物，还有层出不穷的互动。
从这以后，佳慧将自己的直播定位在“变装诱惑”。 最受小死宅们欢迎的是二次元日漫里面的一众童颜巨*女神和萝莉形象。 而中年男们偏爱梦露，猫女，赫本和伊丽莎白泰勒。 佳慧不断地更新化妆品，购买专业昂贵的道具和服装，荒废数年的造型技艺开始慢慢回血。
渐渐地，“风月俏佳人”凭着优质逼真的造型和日趋成熟的个人风格，开始吸粉无数，在变装类的仅有不多的账号中脱颖而出，收到的礼物和打赏也越来越贵越来越多。
刚刚结束的就是最近很火爆的赫本变装直播。 佳慧饿极了。
妈妈端上饭菜。 佳慧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 妈，赫本的白衬衣扣子又让我扯掉了得赶紧缝上。还有，埃及艳后那个假发有几缕子下面散开了， 初音未来那个连体衣还得加厚点胸垫。 对了，有的造型必须得露点儿腿，咱们不能总拍上身了，能不能试验一下只露右腿 -- 我这右腿还是条好汉。 妈你辛苦了，吃完赶紧收，我一会儿还有一场，着急去换妆……
“妈……” 佳慧突然从饭碗抬起头问：“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我不是个坏女人吧？”
不善言辞的妈妈，看着忙忙叨叨啰啰嗦嗦的佳慧，眼睛里面早已噙满了泪水。
妈妈说：佳慧，以前我们车间主任，是全省劳模，没人有她那么肯干，我最佩服的就数她了。 她干起活来就是个疯子啊。 现在我觉着，你比劳模还要拼！
佳慧抬眼看着妈妈，得意地抿起嘴儿笑。
妈妈说：你不是问过，谁会想看你？谁会想和你说话？
妈妈扭头看了一眼电脑，说：好孩子，他们想看你，他们想和你说话。
佳慧咧开嘴真正地大笑起来。
她的笑容像是早上带着露水的青草，像是深秋冰凉微甜的空气。 她的脸上的美妆，让这笑容平添了一道光，就像是日出之后晒在青草上的那道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