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时光列车,我想回到多年以前,某个春天的下午。
那是一个宁静而美丽的春天。老梅树还没有被砍掉。它开了满满一树白色的花朵,花白叶绿,清香氤氲。清晨我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一路小跑到梅树下,看坠落的花朵。草地上铺着一层花瓣,太阳在远处群峦间微笑,露珠儿晶莹剔透,反射着五彩光辉。
那个下午,我在老梅树下,品读了一个朦胧的故事。书是16k的杂志,从何得来?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坐在草地中的石块上……
我仿佛看见一个娇弱的女孩儿卧病在床。她已经病了很多天了,自从见到他之后。 她穿着米白色的裙子,看到他从栀子花香中走来,对她微微笑。他是河那边的,她过不去。她无数次梦想着去河的对岸。
这天,妈妈打开窗,她听到喜鹊的欢歌。她忽然能起床了。她穿上初见时的米白色裙子,来到河边。
他的船来接她了,他们在船头迎风而立。船,驶向美丽的另一岸。
洁白的书页上已落了一层洁白的花瓣,可我还是看不懂那个故事。
花瓣儿在风中起舞,我静默无语。大人们都在田间忙碌,我的小伙伴们不知在哪儿爬树?而我,捧着那个我看不懂的故事,喜欢上了文中米白色的裙。我朦朦胧胧地觉得,这个故事,很美。
多年以后,我时常会忆起它,忆起我阅读它时的感觉。有时候,回忆着,回忆着,我会错以为那个女孩子就是我,我在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清晨起床,穿上最爱的米白色裙子,去一个最向往的地方。
还有一次,我有着类似的感觉。那是夏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们的床放在窗边,窗外有蝉在鸣,有鸟在叫。夏季炙热的阳光经过树叶的过滤,斜斜地从窗外钻进的时候,自是清凉怡人。
我趴在床上,翻看着一本爸爸带回来的杂志。它不像现在的杂志那样,精美鲜亮;它旧旧的,里面有很多竖排版的文章。
没有人打扰我,我好像看到一个姑娘,脖子上绕着远方寄过来的大红围巾,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在雪地里走着。一步一步,走到邮局,寄去了两根香烟,两颗红豆。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收到回信。
同样地,我看得迷迷糊糊。然而,一种忧伤的感觉,像墨汁在水中散开一样,在心中弥漫。看着插图上雪地里的那一行脚印,我仿佛觉得,它们永远都不会消失。总有一个人,孤独地在雪地里行走,走向未知的遥远之地,留下身后无数互相追赶的脚印。
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听到小伙伴叫我去玩的声音,心中一下子就晴了。
这两个故事经常在脑海中回现,这些感觉总让心莫名颤动。后来,诸如此类的故事我偶尔看到,却没有一个故事让我留下深刻的怀念。走在故事之外,回想故事的时候,总会觉得迷惘。每当我感觉到什么,眼睛却仿佛模糊了,看不清真相。
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看完恰佩克的《荒岛上的野人少女》,那些只能回想的感觉忽然生出来,无边无际。
《荒岛上的野人少女》讲的是一个航海者,流落到一个野人的孤岛上。尽管语言不通,野人族并没有伤害他,还让一位美丽的野人少女来照顾他的生活。野人少女每天摘来野果,把最好的野果给他吃。航海者向她诉说自己的经历,少女都只是微笑地听着。就这样过了许久,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语言。终于有一天,一些航海的人也来到岛上,他狂喜着奔向他们,嘴中却只能发出怪声。他们举枪相对,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想起了原来的语言……
他们相约第二天乘船回归人类社会。
他就要离开了,少女毫不知情,仍然像从前那样,把最好的果实给他吃。他忽然发现她美丽的脸上已生出了皱纹……第二天,他听到呼唤他的声音,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终于没有了,他还是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去……
悲伤和温暖一起袭来,默然微笑的野人少女集合了我的白裙子女孩和红围巾姑娘,她就是真相。在忽然的彻悟中,我既感动,又幸福。
原来那两个故事,像美的种子落在我的心田。美的一面是幸福,一面是悲伤,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它们相傍相依,在心中迅速而隐秘地生长着。
其时,老梅树早已被砍掉,两本杂志也不知所踪。我终于不再期望乘着时光列车回到过去,将它们守护。因为我一直都走在它们指引的路上。
2013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