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腿、胡子和鬼子不是三个人的真名,但人们叫习惯了嘴,反倒忘了他们真的叫甚了。
说起这三个人的名儿,有如量体定做的一样,再合适不过了。大腿,膀粗腰圆,体壮如牛,常言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可知这大腿不是一般的份量;胡子,脸盘不大,却被细密如针的黑毛掠占了三分之二的“耕地”,不用多说;再说鬼子,平日里喜梳个油滑小中分,两鼻孔间夹一撮毛,你说他像谁?
三人一齐进的工厂,就以哥儿们兄弟相称,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就连拉屎撒尿也非得结个伴儿。
三人在的厂子,不小,就是位置偏了些效益差了点。厂附近只有一条百来人住的乡间小街道,三五年的一点样子也不变,街上人每日里除了种田,就是和女人做那个,做腻了翻翻“花子”,再别无他乐。
厂领导天天唱歌似的喊着要提高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却连一盒扑克都不买。而他自个儿呢,专车专送他去老远的粉脂地搞“精神文明建设”。工作上事不多,闲时间很多,生活就像白开水一样,无味。无聊和心烦,如同一枚针扎在屁眼上,又痛又痒,于是,谁都想寻找些刺激的事情打发时光。
一天,三人在小街道上转悠,从一犄角旮旯里跑出几只鸡,天不怕地不怕地围着他们叫媚。胡子愣在那儿不动了。大腿和鬼子踢了他一脚,才反应过来。他将二人搡在地上,故作伤感地说:“鸡娘们儿,假如你们脱了花衣裳,赤条条红光光地躺在我胡子面前,我会不顾一切地张开我滚烫的双唇,将你们送到我美丽的小心灵里……”胡子这么说着,直诱得大腿和鬼子又是咽唾沫又是吃指头。早些日子,三人因在公众面前讲了过激的话语,被领导叫去训话,中途领导出去接一个电话,三人发现桌角放着几盘毛片,便偷偷装了起来。
晚上,领导孬火焚身,找碟,寻不见,便开车出去了。路上一过脑,就断定是大腿他们的杰作了。便从此找茬,终于把班上上厕所的鬼子逮着了,以脱岗论处;而大腿和胡子以监督不够被“串连”,都予以扣除工资的百分之七十作为惩罚。三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加起来不足三百元,口袋里闹灾荒,肚里自然缺油水。鬼子倒还能忍受这种精神折磨,可大腿不行,他的肚皮大,太需要荤腥的东西好好慰藉一下。
大腿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就朝鸡们扔,吓得鸡娘儿们扭着肥臀冒着稀屎疯窜。大腿站起来正要追,胡子一伸腿,大腿扑了个狗吃屎。鬼子大笑,被一口痰卡住,憋得脸通红,胡子一拳砸在背上,那脏玩意飞将出来,恰恰挂在正要往起爬的大腿的鼻梁上,荡荡悠悠地坏笑,怒得大腿眼睛喷火,扑向鬼子拼命。胡子一跺脚,蹦豆子一样骂开了:“你小子傻啊楞啊缺心眼啊白痴啊……”趁大腿愣神之际,一巴掌撸过一个脑袋,三人便叽叽咕咕低语了半天,后悄悄离去。
夜里,残月挂梢,万籁俱寂,三个幽灵般的黑影穿过树林,停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下,一黑影踩着两黑影的肩膀一越,翻进墙里。黑影屏息,环顾四周后,蹑手蹑脚走到鸡窝旁,从腰间解下口袋,手伸进窝里。正在做春梦的鸡婆娘鸡小姐们被这突然伸进来的黑手吓坏了,哭天抢地乱作一团。看家狗听见了,无奈脖上套着绳索,只好向主人求救。屋里住着老两口,老太听声音不对,推了推老头,老头一转身,又呼噜去了。气得老太朝老头干馒头一样的屁股上蹬了一脚,老头才骂骂咧咧地下了炕。打开门,刚拉开院里的灯,只见一个影子闪电般地越过二米多高的院墙,老头大叫“飞贼——”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响才缓过劲来。
被老头喊为飞贼的正是胡子,墙下望风的是大腿和鬼子。那晚他们一共偷了四只鸡,连夜拔毛开肚,埋了糟,炖了一大锅鲜肉。这做内里活的是一个叫兰花花的女人,她可是了得,办事利落,点子多,嘴油胆大,深得哥仨儿信任。
第二天午后,三人颠着油肚舒坦地悠上了街道。只见人们三个一撮,五个一伙,绘声绘色地谈着昨夜一功夫特绝的飞贼如何如何了得,三人直垂了头偷着乐。
后来,只要一馋,三人不约而同想到偷只鸡,且越偷越精,成就了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偷鸡大法”,那两只花儿一样的手一翻,冲鸡翅根探去,鸡头一着地,翅卷起,将头稳稳一包,鸡在短短的几秒内连叫的声儿都没有就束手就擒了。就因为这“法”太绝,使得乡人根本无法防备,总不能为了几只鸡搂着它们睡吧。大腿更绝,也不知从哪儿买了一包“迷你死”,愣是大摇大摆领来了一头温顺有加的大母猪。
这天,胡子和大腿对吐唾沫星子,兰花花串鞋垫,鬼子一声不吭斜卧在床边挤胸前的“坏包”。兰花花叫针扎了手指头,一股子气不由冲上脑门,对着鬼子骂道“真他妈的亏你还是个长尖的怎么不如我个娘们窝窝囊囊没个名堂看谁嫁给你,除非是傻子愣子二胰子……”兰花花骂的有理,胡子,大腿都有“丰功伟绩”,只有鬼子默默无闻,鬼子虽恼虽气,却不能发泄,直把脑袋使劲朝裤裆里钻,暗下决心,一定搞个惊人之作让他们瞧瞧。
几天后,厂里派大腿,胡子和鬼子上A城拉货。大腿开车,这哥俩儿一躺,别提多滋润了。三人办完事,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小地方,便在一家小饭馆前停了下来。点了几盘菜,胡子就拎了两瓶白酒,把开车的大腿撂在一边吃花生米,和鬼子对吹起来。几个来回过后,鬼子歪歪扭扭地出去撒尿。此时,天已黑了下来,鬼子晃到不远处的一截土墙边,扒了裤子就墙钻窟窿。周围很静,鬼子听到墙那边传来细碎的声响,便止了尿,爬上墙头。借着饭馆门前那盏昏暗的灯光,他看见两只偎依在一起的羊。
他吐了口唾沫,正要下来,转眼一想,这是老天给我鬼子露脸的机会啊,怎能错过。他系好裤子,前后左右瞅了个遍,没见有人,便跳进了羊圈。他先蹲了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才慢慢站了起来,轻轻靠近那两只羊。羊似乎觉出了异常,都站了起来,大点的用身子紧紧护着小点的。鬼子瞅准时机,两手朝大点的那只羊角抓去,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一摁,一扭,那只羊扑腾躺在地上不动了;鬼子有用同样的办法,制服了小点的羊。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两只羊,鬼子又兴奋又害怕。他赶紧翻过墙,直奔饭馆……
兰花花听说他们三人回来了,而且带回了战利品,连睡衣都没换就跑了出来,蹲下摸羊感叹时,领口太低,两只大奶子被哥三个看了个清。兰花花感觉不对,骂道:坏种!头也没抬跑进屋里换了衣服。
大腿持刀,划开了小点羊的肚子,剖出了一只死在胎里的小羊。四人愣了半天,而后,四散跑开,呕吐不止。
自那以后,胡子,大腿和鬼子只要一动偷任何东西的念头,就会想起死在胎里的小羊,从此住了手。
一天,鬼子在他妈那里,有人敲门,鬼子去开,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鬼子喊他妈,他妈甩了甩面手,惊呼道:他堂舅啊!鬼子第一次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远亲堂舅。
鬼子妈和鬼子堂舅坐定,乡里村外地聊了起来。鬼子听着无味,便看他的电视。后来,堂舅说起他们村里的一件事,倒牵住了鬼子的耳朵,听了起来。
村东头住着一家人,老俩口和他们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儿子。一年前,那儿子给人家盖房时,从梁上掉下来摔死了。老妇人听到消息就疯了,后来,稍好了些,也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犯病。儿子死的前一天,从集上买回两只小羊羔,孩子妈始终记着这茬事,对两只小羊羔特别好,经常不吃不喝地盯着那两只羊又是笑又是摸泪,谁看了心里都堵得慌。
再后来,母羊怀了羔子,老妇人逢人就说,他的孩子快要投胎转世了。可怜老人家用自己的梳子给羊一点点地梳身上的毛,脸紧紧贴在羊肚上欢心地笑……可谁能料到,一天晚上,两只羊被哪个造孽的东西给偷了,老妇人哭着疯找,在穿过公路时,被一辆卡车从身上碾了过去……老爷子在老伴儿死后第二天也走了……
四十年后,某地出现了一位著名的雕刻家。
他只雕羊,他雕的羊,形态万千,栩栩如生。但雕刻家的羊,只供人们参观,从不买卖。为此,雕刻家的子女与其十分疏远。后来,雕刻家去世了,留了一份遗嘱,将他平生所有雕刻的羊捐献给某地的孤老院。人们在搬运他的作品时,发现每只羊的蹄子下刻着深深的两个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