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时候很突然,那时我还在给家长逐一打着公司搬迁的通知电话。震惊,无措,茫然,还有各种复杂无法言语的情绪,到最后脑袋一片空白,就在那一瞬间,原来情绪替换的速度可以如此之快……
这是真的吗?别和我开这种玩笑,伤不起的……
可是,耳边是爸爸正打着通知电话,便签本上写着入棺的时间和地点,出葬的时间和地点。那本子是我随身带的,字迹是我的,通话记录上的电话号码和时间告诉我,那不是开玩笑……
今年清明那会还在一起爬山扫墓,健朗的您,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嘿,可是我们说好的明年清明节扫墓,要我搀扶着您的呢,我们还没见最后一面,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呢,怎么就两相隔了呢?
还记得么,那时几岁?嗯,是上小学前,老爸带我去您那里,那是我有记忆来第一次见到您。他们说,要叫您三叔公,还是三舅公?我不知道闽南语翻译过来是哪个,但是我记住了您,您的笑容,很亲切,和蔼。
那时,您变出了好多玩具,任何孩子都抵抗不了新玩具的诱惑,即便当时已经有点小大人倾向的我也不例外。您带着我,教我怎么玩拼接玩具,教我怎么给玩具归类,和我玩过家家,顺便教我餐桌礼仪……
老爸过来接我回去,我死活不肯。您带我出去买了一套公主装,然后把那套我不愿放下的玩具给我,指着墙上的吉他说,下一次过来,我这个老古董给你这小丫头弹吉他。噢,那时候旁边还有二胡和笛子,可是我只听过一次您弹的吉他。
那套衣服,舍不得穿,就是幼儿园有活动的时候穿出来炫耀,嘿,我家叔公买给我的呢,多可爱的公主装。那玩具啊,当时谁都不能碰,连我最愿意分享的妹妹要玩,也必须在我面前玩,弄坏了可是会心疼的。
再一次见面过了几年?我不记得了,那时上小学了,老爸和老妈的离婚风波刚过,我跑过去找您,您带着我去看海,您弹吉他给我听,那声音真好听。好想再听一次,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也好想听您拉二胡,没机会了。
那时您说,我知道你其实很想她,但是不要怪你妈妈,她也很苦。所有人都拼命跟我说,别再和妈妈那边有任何来往,别管那边是死是活了,别管那边了。没有人知道一个孩子在接收到要她把自己的血液和灵魂硬生生分成两半的那种撕裂感,那种痛苦,除了您。
唯独您说您理解我;唯独您告诉我,妈妈肯定是爱我的,只是迫不得已;唯独您传递给我这么一个信息:我还是可以和妈妈有联络的,我还是可以想妈妈的。
一直到现在学了心理学,我才明白,当时您传递给我的这些信息是多么宝贵。是啊,孩子来源于父母,再怎样,让孩子恨其中一方,离开任何一方,不是在逼着他走向毁灭么?
再后来,我渐渐长大,在小学毕业后,我去找您,您带我去广海中学,就在您家的旁边,我们一起看那里的风景,一起去看那里的校风。您说如果过来,如果可以申请外宿,可以过来住您这里。
可是那时候爸妈的离婚过了几年了呢?在周围人那么多一致的声音,您单薄的话语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千军万马的摧残?那时候“没人要的孩子”这个信念已经深深地在我身上扎根了,包括我自己也认为我就是这么个孩子,妈妈早就不要我了。
那时候您说的任何关于妈妈的话我都不信,一气之下,在学校老师打电话问我初中想去哪里读时,我说了随便,原本想去的现在不去了,就近吧……您和老爸都尊重了我的选择,即便当时毕业的成绩完全无忧。
再来,就不是那么常见了,尤其是高中我答应了爸爸提的搬家,就更少联络了。但是六年中学阶段,从初一到高三毕业,即便再怨再恨,我偏偏忘不了的是您一直传递给我的讯息:你可以想妈妈,你可以去找妈妈,没有不允许的,没有人可以阻止你。
那时,懂事了,不想两边的大人为难,总是偷偷地去找机会和妈妈来个偶遇,偶尔看看,远远地看着,看着她牵着弟弟,想着您说的苦衷,苦衷在哪呢?她不就是嫌我是女孩子么?她不就是要个男孩么?
那时开始,见面也就一年一次吧,每年的清明节,从爷爷还在世时,看着您两兄弟,一路上的话语,感情儿好啊,我就想,为什么几个叔叔兄弟感情就那样呢?
那时候,每年我最期待的是到了清明扫墓时,又能见到您了,即便每年都来去匆匆,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您问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学习成绩怎样,而是最近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什么要和您分享的,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和妈妈怎么样……
我最讨厌的也是您问妈妈的事,可是您看到我的表情也就转移话题了,但每年必问。以前的排斥,现在却如此感恩,如果不是您还时常跟我提起妈妈,一直在传输给我:妈妈还是爱你的,你可以想妈妈……
我想,如果不是您一直都在传输这个信念给我,我在上那些疗愈和心灵成长的工作坊,会那么快接受和转变吗?不,不会。当时在工作坊,您的声音就一直出现,最终成功让我慢慢放下,让我慢慢开始愿意去接受,慢慢去看妈妈那边的原生家庭……
一个人的圆满,怎么能缺少了给她血肉和灵魂的父母其中一方呢?
记得…
入棺时间还有一小时,耳边开始响起音乐,让我停会,先到这吧,写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