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感觉、说出的一定是真实、客观的吗?
现实世界因为各种原因,有些美好的事物因为人们的认识偏见、冷漠等,被淹没、以至于窒息在其最鲜活之时。
前不久,我看的一部经典之作中的角色与我现实中的一次经历相继频繁、交织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她们的命运似乎有些相似,我也不知道,那件事其实已经过去有三十年了,一旦从记忆的深海里浮现,竟然会如此清晰。
事情发生在我读书时的一个寒假接近年关,家里那时刚做完新年前的大扫除,还会进行只有过年前才进行的屋顶、窗户、窗帘等的除尘、清洗,爸爸会踩着凳子,拿把扫把,仔细清扫屋顶,有时会发现蜘蛛结的细网,弄得他满身白灰,看上去有些滑稽。家中的家具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我们主要活动都在二楼的两间温暖、宽敞、明亮、还算舒适房间里。高低柜上摆着养了好几年的一盆我们叫做的绣球花,花静静的开着,散发出咸咸的特殊味道,气味很是特殊,爸爸称为臭绣球,但冬季的北方,多些色彩,我们也就不介意了。站在二楼窗口,可以看到邻居们也有在院中也忙碌着,因为家就在父亲工作单位的家属宿舍,所以左邻右舍都是熟人。
要过年了,妈妈是运输单位作后勤、行政方面的工作,过年还是会要轮流值班,我放假了,有时会到妈妈单位,陪她值班。这天,我跟妈妈到她单位。妈妈的单位是在市中心,对面是一座清真教堂,教堂是一组有着圆顶的彩色建筑物,与周围的建筑反差很大,所以,每次路过,我都会张望下那神秘的地方。
但我们今天要去的是妈妈单位新从林科所租的带大院子的地方,那里可以停放许多运输车辆,是近郊,而且在主干道旁。公司的新集散中心,离我家不远,不用像以前那样坐公交,走路很快就到了。院中车辆不多,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院子是由好些办公房围合而成的,我来过几次知道这里还有其他单位,有一家也是在这里租的办公房,他们在试验和生产胶水,那个时代和年纪,对此很有好奇心。
我随妈妈到值班室,进门就看到屋中央的炉火红彤彤的,煤炉是那时北方常见的冬季取暖、生活两用设备,现在好像都看不到了,这是一个炉身有现在小电脑桌大小、较宽台面、铁质,有长长的烟囱,烟囱安装在炉面一角,是银白色的铁皮制成圆筒,可以对接,烟囱先垂直炉面到达屋顶,再在屋顶处由弯管连接转向窗户上的圆孔通往屋外。看到火炉就会想起那时妈妈单位会常有车辆到四川跑运输,带回番薯分给大家,放在炉台上烘烤后甜丝丝、香喷喷,特别是在北方的严冬,今天如果有四川回来的车,可以用这烤红薯打发时间和解馋。
室内无人,妈妈门口看了一眼就走开了,应该是找同事交接班了吧,我习惯地先往火炉处想烤烤手,但屋内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羊圈的味儿,我立即朝四周看看,发现在靠窗的屋角蜷缩着一个人,我惊了一下,下意识得往外走。妈妈就在旁边的办公室,和两个同事在说着什么,我就在门口等着,很快妈妈和同事出来了。
原来,这个蜷缩的人,是被昨天开夜路回来司机在附近的路上不小心撞了,只是擦碰,看着也没事,但不放心,还是把人带回来观察一下,于是值班的人,同时也要照看这个可怜的夜行人。
夜行人倒是很安静,不久也会动了,我也不害怕了,开始关注起来,这时已经知道是个女流浪者。就和我们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那种头发板结、身上穿着看不清原来颜色的黑糊糊、脏兮兮的棉袄。比较真实的是她身上那浓郁可疑气味,特别是在这炉火暖烘烘炙的房间里。女子身材不高,可以看出应该是偏娇小的。偶尔在街头也会看的这样的流浪者,但从来没有观察过。她开始多是怯怯的蜷缩着,妈妈问她话,她也没反应,后来可能是给她煮了面,女子吃饱后,有了些精神,但还是不响,只是乖乖的坐着。
因为受不了这浓郁气味,看着难受浑身的不自在。我和妈妈决定给她清洗一下。妈妈找来了大水壶,架在煤炉上烧热水,这是一个很大的壶,可能是给运输车辆用的。还从那家做胶水的单位借来了盆,要了些胶水公司年轻人自制的像是洗衣粉样的洗涤粉来对付那板结的头发,还有肥皂,妈妈也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旁边公司的人也跟着来看了看,都是摇头。
夜行人性格很温顺的,她很配合的泡头,泡手,现在对当时如何帮助完成现在看来觉得好麻烦的任务,已经没有了印象。但印象很深的是,洗干净,换上干净衣裳的女子,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皮肤白皙,清瘦,尖下巴,是当前审美美女的样子,那时,我看她也挺好看的,手和脖颈的皮肤也很好,虽说还有不能彻底洗净的不明显的黑色纹路。
看着在我们帮助下脱去泥胎的女子,对她那虽已干净,但看上去可以修剪的头发,我是跃跃欲试,很想再试试自己的美发师能力。因为那时,我很喜欢捣鼓头发,妈妈的头发是不会让我摆弄的,记得有次在家骗着妹妹给她剪头发,结果完成后,妹妹大哭。妈妈也是好后盾,找来了剪刀,因为妈妈喜欢裁剪、做衣服,所以她有很好用的张小泉专业剪刀,我现在还有一把是从妈妈的宝贝堆里淘来的,觉得现在也很好用。人干净了,心情也会不一样,女子现在的表情也不只有呆滞了,有时会对我们的交流有反应,还会有羞涩的样子。而我的心里也是很开心,竟然很投入的进入了角色。
我一点一点的仔细看着,也一边试着,因为她本来头发还长,我可以逐步慢慢修理,最后修出了那时在少女中流行的山口百惠差不多的发型。左右打量,很满意,也许本来人家就是美女,只要一个随便整齐的发型、衣着,也看着舒服的。我还没过瘾,于是找来了小的火钳,给她烫了几个小波浪。女子真是很乖的,似乎还挺喜欢我的服务,我倒也是满满的成就感。
值班室也有时会有其他人来,他们看到女子的真容,都认为她还挺漂亮的,我有时捕捉到了她微微的笑意,微微的娇羞。那时我还是个不喑世事小姑娘,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的这些事,也不会有很多的思考。
再见女子时,应该是过年期间,那时姑姑也来家里做客,妈妈需要值班,姑姑一起前往,好像是让妈妈帮她一起翻一个棉衣。那时,我妈妈做的衣服有很多人很喜欢,记得妈妈当时为了这个爱好还回她南方的老家学习专业裁缝方法,家里有扁扁、圆圆的各色画粉、尺子、缝纫机等一套工具,那都是妈妈的宝贝,不让我们乱玩,她业余也有很多时间花在这个爱好上。
那天,妈妈和姑姑铺开她们的阵势一边忙着,一边在聊天,有时谈到这个女子,女子坐在炉边,还是不言语。我只记得聊天中说这个女子真可怜,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也仔细看了会儿她,她神情还是那么平静,淡淡的,当发现我在注视她是,她会有不自在的微微好像是笑了下。
那个印象在我那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很快就消失了,妈妈对小孩子也不会提这些事。时间就这样走过了30年,当我捧起雨果的《悲惨世界》,看到可怜的芳汀后,脑中出现了那个污垢遮掩的女子。她是经过怎样的境遇变成那样的,不知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当想梳理一下芳汀的内容,又回到那时沉浸在作品中的感受,当芳汀一步步走向绝望,我也感到心塞到窒息,直到冉阿让出现在芳汀面前时,我终于有了释放自己的机会,就像一个被误解、被怀疑、被污蔑后得到公正的委屈孩子。
我不想武断的去推测那位流落街头的女子遭遇了什么,因为芳汀太多苦难。在我一遍遍凝视印象中的那个女子时,没有看到一丝的痛苦,看到的反倒是宁静、安详、还带有一点点羞涩,也许她只是一个暂时迷失自己的孩子。
希望我们的社会多些理解,少些偏见,对于一些在生活中已经是苦痛万分的灵魂,多一些理解与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