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活中的莫索尔,什么样?形容生活中的莫索尔,最合适的莫过于「人畜无害」。他似乎有点冷漠,但又不至于绝情;他没有野心,甚至可以说活的庸碌,但好像又享受这份庸碌。他是一个并无雄心的办公室职员,每天重复着处理提单的工作。薪资并不高,在征得母亲同意后,他把母亲送去了养老院。他习惯在吃饭前把手洗干净并用办公室的毛巾擦干,但是下班前他是不会再这块毛巾因为「已经被大家用了一天」;他喜欢和同事艾玛艾尼尔在海边追赶汽车,跑的气喘吁吁去同一家饭店吃饭,再沿着码头看着天空漫步回家。不上班的时候他会收集报纸上有趣的事儿,坐在窗前看人来人往、云卷云舒直到夜幕降临。他对邻居没有热情过头但也不至于绝情。可怜的沙拉马诺丢掉了自己养了多年的脏狗的时候,莫索尔还请他去家里坐坐;他喜欢跟跟玛丽在一起,但也说「他似乎不爱她,但是如果她要结婚他会同意的」;他对老板提拔他去巴黎做区域代理的事情并无兴趣但也没有言辞激烈地回绝。入狱后,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案子很简单,甚至对帮助他请律师的司法机关颇有好感,几度想温暖地和预审官握手。
三、莫索尔经历的吊诡的审判莫索尔经历了一段繁琐又吊诡的审判。吊诡处有四。1. 预审法官很快从对案件感兴趣变为了对莫索尔本身感兴趣作为虔诚基督徒的他认为莫索尔的行为充满罪孽因此必须求得上帝的原谅,他把十字架戳到莫索尔眼皮子底下来质问他,但却因为莫索尔的无所谓、不在乎,变得愤怒、失望,再到颓然,最后冷冰冰地说了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灵之人”而离开。2. 律师引导莫索尔说谎律师第一次见莫索尔的时候,极尽各种引导、暗示,想让莫索尔说出自己『因为母亲的离开万分悲痛』之类的话,但莫索尔诚实回答说“不,这是假的”。而后他就几乎不再来见莫索尔了。只是在开庭的时候告诉他:不要说话。3. 在审判中,莫索尔像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在法庭上,他并不允许随便开口说话。他就坐在那里,看着因记者把案件渲染的过于夸张和精彩而来旁听的人群鱼贯而入;看他们彼此握手、谈笑;听律师和检察官慷慨激昂、各执其次,说些根本都不是实情的话。而自己,像是最不该出现的那个人。4. 因杀人开庭审理,重点却并不在杀人案庭审一开始,检察官并没有直接问莫索尔关于杀人的问题,而是详细询问他:为什么把母亲送去养老院?为什么在母亲的葬礼上并没有哭甚至还和门房闲谈?为什么还接受了门房端来的牛奶咖啡?为什么在母亲葬礼后第二天去浴场游泳还和玛丽干起了伤风败俗之事?律师反驳:说到底,究竟在控告他埋了母亲,还是在控告他杀了一个人?检察官回答:是的,我控告这个人怀着一颗杀人的心埋了母亲。全场哗然。律师接着说:他的灵魂中空无一物。我们在此人身上看到如此巨大的灵魂黑洞,正在变成整个社会有可能陷进去的深渊!既然他与这个社会已经一刀两断,既然他对人类良心的基本反应麻木不仁,那么我请求,取下此人的脑袋!我的判断是遵循着某种上天的、不可抗拒的旨意!在这张面孔上,我除了看见残忍外,别无其他任何东西!!莫索尔,一个杀人犯,最终因为在母亲葬礼上没掉眼泪,被判处死刑。
四、莫索尔到底为什么被判处死刑?因为诚实!他诚实地跟门房说自己不知道母亲的年龄;跟养老院院长说自己并不想再看母亲一眼。他诚实面对身体正常反应,及时在母亲葬礼上,依旧感到饿、感到困、感到疲惫、感到昏昏欲睡。并且,他说了出来。他跟预审官坦白说自己是先开了一枪,几秒钟后又补了后面四枪。至于为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跟律师说自己是爱母亲的,但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幻想过自己亲人的离世。说自己在母亲的葬礼上并没有太过悲痛而情绪失去控制。他跟检察官毫无遗漏地讲述了自己在葬礼后如何去了海滨,如何遇到了玛丽,又如何把玛丽带回了家里。当预审官因为莫索尔不信仰上帝而觉得『自己的生活失去意义的时候』,莫索尔回答说『那是您的事情,与我无关』。
五、假如他说谎呢?假如他一开始就清楚社会的潜规则并且愿意共谋,那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他在母亲的葬礼上痛哭流涕,归来后见人就唉声叹气、伤心垂泪。这泪水大概激起了玛丽恢弘的母爱而对他至死不渝。他在神父面前的忏悔让神父动容,上帝也就宽恕了他。就算他失手杀了人,那他肯定也是「无心的」「被太阳晒的失去了理智」才开了后面四枪。他内心充满了「对母亲、对他人、对整个社会的巨大又厚重的爱」。因此,他被赦免、被原谅、被接受。一个人,为了得到公正而应得的审判和对待,去伪装、去说谎、去背叛自己。那社会,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六、什么是局?你在局内还是局外?如果真是这般普天同庆的结局,那么什么是局?你在局里,还是局外?每个人从落地那一刹,就开始承受来自不同人的目光、期待,承受来自社会的角色预期和定位。绝大部分人,在这样的注视和期盼中,按照别人的、社会期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活着。就像每个人从生来就在上演《楚门的世界》,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你这场戏的导演、观众和编剧。在某一个瞬间,你忽然意识到身边的一切原来都是自己戏里的道具而萌生想要出逃的念头时,你早已经习惯了一切,而干脆将戏演下去了。而莫索尔,大概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就从来没进入过戏里。在莫索尔被判处死刑后,神父来见他,想要莫索尔在死前将头颅伸向上帝的怀抱。莫索尔在听到神父说“您的心是迷茫的,我为您祈祷”之后彻底爆发了,他声嘶力竭喊出一段话:
他以为自己确信有把握,但他的确不值女人的一根头发,他甚至连自己是否活着都没有把握,因为他干脆就是行尸走肉。而我,我好像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但我对自己很有把握,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得多,对我的生命,对我即将来到的死亡,都有把握。是的,我只有这份把握,但至少我掌握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我一样。我以前有理,现在有理,将来永远有理。
在莫索尔冲着神父声嘶力竭喊出那段话后,他静下来了。他又想到了妈妈。他想妈妈“一定是感受到了解脱,因而准备重新来过。任何人,包括我,都没有权利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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