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雨
1
然后,春天到了。
梧桐树下的两张背靠背的排椅上,背靠背的坐着两个人。一个叫初夏,一个宫屿。
“你在干什么呢。”宫屿看着地上的一颗无精打采的烟头儿,给初夏发了条短信。
“我在想我在干什么。”初夏调皮的笑了笑。
“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宫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坐下去,好像在想什么似的。
“你是说你在梦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对吗?”初夏写到。
“也许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排队买饭的时候,在商店门口,或者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你觉得呢?”宫屿的脑海里想着昨天晚上梦见的那个女孩儿。
“也许吧,反正我们每天都要遇见很多对我们来说毫无交集的人。就像你说的,我们也许每天都会在哪个地方不经意的就遇见了,可也只是遇见而已,你不认得我,而我也不认得你。”初夏闭上眼睛,把脸面对的天空。
宫屿看着初夏刚发过来的短信,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在手机里输入一行字,梦里的你留着清爽的短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发送。
“我敢肯定你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因为我留长发,扎马尾,而且从来不穿裙子,只穿牛仔和T恤。”初夏扑哧一声笑了。
宫屿打开短信迅速在早已经准备好的纸上用笔写下,留长发,扎马尾。然后又给她发了一条,如果我梦里的那个人是你的话,你希望穿什么颜色的T恤?发送。
白色和咖啡色。
宫屿在纸上加上一行,喜欢白色和咖啡色。笔尖停滞了那么一瞬间,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喜欢雏菊。
天上有飞机飞过,我们改天再聊吧。初夏发完短信,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背对着宫屿,离开了。宫屿打开初夏的短信的时候,那架飞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有那片亘古不变的天空一直在那里不离不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转过头,看着初夏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她长长的马尾,看着她那件半旧的咖啡色外套,心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相似的人啊。
杨小淘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拼命的奔跑在倾泻而下的阳光里,宫屿和龙战骑着单车穿梭在来来回回的人群里,一支还没来得及被咬上一口就滑落指间最终被遗弃在路中央的冰棍儿,如愿以偿的化成了一滩水,重新做回自己。李锋看着捧着肚子走在医院走廊里的古留梦,想起来了高中时候的一堂英语课,他一边听老师讲倒装句一边试着用左手写古留梦的名字。一只神色悠闲地的小花猫,在花丛里肆无忌惮的打滚儿,对那个写着“爱护花草,人人有责”的公示牌熟视无睹。远在日本的绿茶把随身带去的陈决远的照片烧成了无依无靠的灰烬,然后重新投入到了一场迟来的爱情里。初夏把捡来的花瓣夹在日记本里,突然唱起十三岁那年跟着表姐学过的一首歌。
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蒙蒙。烛光投影,映不出你颜容。仍只见你独自照片中。夜风已冷,回想前程如梦。心似冰冻,怎堪相识不相逢。难舍心痛,难舍情已如风。难舍你在我心中的放纵——
后来,夏天到了。
2
宫屿和龙战赶到医院时候,小家伙已经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拳头来到这世界上了。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隔着很远的时候,宫屿就迫不及待的问杨小淘。
“是个小丫头。”李锋兴高采烈的抢在杨小淘前面说,“是女孩儿,我喜欢女孩儿。”他那表情看起来好像他是孩子的爸爸。
“女孩儿长的像爸爸——”杨小淘这句无心的话给李锋带来的精神创伤,不小。
“是啊——,也不知道小家伙的爸爸长什么样子,如果,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一定去狠狠的揍他一顿,替小家伙出口恶气。”宫屿异想天开的笑了笑。
“跟我想的一样。”李锋做出摩拳擦掌的样子。
“可是你们不知道那个混蛋长什么样子啊。”杨小淘的表情很苦恼。
“我知道。”龙战表情冷酷的说。
“啊?!”三个人几乎同时叫到。
古留梦分娩的第二天,和她一刀两断的妈妈就赶过来了,而且还带了做工精致的婴儿装。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古妈妈一进病房就径直走到婴儿床上抱起她曾经恨之入骨的外孙女,“你也真是够倔的。”她转过头又无奈又疼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怕你会为了女儿的前途,对小家伙大义灭亲。”古留梦笑着讽刺妈妈说。
“这叫什么话?我就那么心狠手辣吗?”古妈妈深情的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我可舍不得。对了,取名字了吗?”她问古留梦。
“还没呢。”古留梦稍微把身子侧过一点儿来,说,“抱过来我看看,到现在我还没有好好看看她呢?看看长的像谁?”
“废话,当然长的像你了?她要是长大了胆敢长的不像你,我一定会拿着鸡毛掸子打她的屁股!”古妈妈霸道的说。不过她的霸道还是把在场的人逗笑了。
小家伙的名字是古留梦取的,叫夏雨。
“下雨?”杨小淘当时看着窗外迷惑的说,“就因为今天在下雨吗?”
“是夏天的夏。”古留梦深情的看着摇篮里的小家伙笑了笑。古夏雨。
3
每次遇见一个扎马尾,穿着白色或者咖啡色T恤衫的女孩儿,宫屿都会情不自禁的想,她会不会是初夏呢?他相信初夏一定就在她们中间,总有一天他会把她从人群里找出来的。
“你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龙战问宫屿,眼睛却盯着走在很前面的一对情侣,他们大概在吵架。
“一个人。”宫屿看着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儿。“她也许就在这些人里面,可我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她。因为相似的人的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你是指那个叫初夏的女孩儿吧?”不愧是多年推心置腹的好兄弟,这都瞒不过他。宫屿坦然的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班主任跟我们讲的那场登山事故吗?”宫屿转过头看着龙战。
“记得,还是我们系的一个学长呢,如果他当时没掉下山去,现在应该在准备毕业论文答辩了吧——”龙战惋惜的眨了眨眼睛,“我还记得在那里听见过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叫——叫——好像是叫陈什么远。”
“陈决远。”宫屿面无表情的脱口而出。
“对,大概就是这个名字,陈决远。”龙战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是初夏的男朋友。”宫屿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云,幽幽的说。
“啊?!你说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龙战吃惊的看着宫屿。
“我们有段时间没有去成哥那里了吧?难得杨小淘不在,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宫屿突然提议到。
龙战点头表示同意。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坐在成哥的菜馆里,宫屿手里拿着一瓶啤酒,看着桌上的一盘老醋花生说,“把手机关了,让我们两个安静会儿。”
“好主意。”龙战直接把手机电池扣掉了。
“龙战,我想我可能爱上初夏了,我只知道这很不可思议,毕竟我都没有见过她。”宫屿话说完,龙战差一点儿把刚到嘴里的啤酒喷出来。“拜托,你们只是相互之间发过几条短信而已,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们之间充其量只是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点,而这一点点基本约等于零。爱上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比歌迷爱上银幕上的张柏芝还要扯淡。”龙战用手拈起一颗花生投进嘴里。
“我知道,可这的确发生了。”宫屿苦笑。
“这或许不是爱,只是一种好奇心。”龙战坚持到。
“可是,我的脑海里除了她还是她,怎么解释?”宫屿表情有点儿痛苦了。
“怎么解释?”龙战看着丰富柔然的啤酒泡泡沫,“那杨小淘怎么办?我敢发誓她会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不是迟早的事吗?”宫屿抓狂的搓了搓脸,苦恼的看着龙战,“我有时候真是怀疑我和杨小淘上辈子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说不定她上辈子给你带了绿帽子,这辈子想通了来还你来了呢。”龙战忍不住笑了笑。
“那你呢?”宫屿突然话锋急转。
“我?我怎么了?”龙战一头雾水。
“照你的说法,那一定是你上辈子背着杨小淘搞婚外情了?”宫屿表情得意的看着有点儿局促的龙战。
“你,你怎么知道的?”龙战皮笑肉不笑。
“我又不是傻瓜。”宫屿白了龙战一眼,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别人就不会知道。我是听不到,但是我还可以看,可以感受啊。有很多时候,你以为别人不知道的事其实别人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还有,别把杨小淘当笨蛋,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宫屿长长的吐了口气。
“也许你说的对。”龙战把刚碰到嘴唇的酒杯又放下了,“可是哥们儿现在又遇见了一个新的难题。”
“洗耳恭听。”
“我怀疑我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龙战严肃的看着宫屿。
“两个女人?除了杨小淘,还有谁?”宫屿迷惑不解。
“古——留——梦——”几秒钟后,两个人指着对方异口同声。然后,两个人豪迈的干了一杯,哈哈大笑起来。
4
初夏坐在小区的银杏树下面看着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她正在深情的看着躺在车里的小家伙。阳光投射在她未施脂粉的脸上,初夏由衷的想,她真是个漂亮的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初夏已经情不自禁的走到婴儿车旁边了,她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小家伙的一个肥肥的小拳头。“他的眼睛真漂亮。”初夏笑着说。
“是啊——”那个女人拢了拢头发笑着问初夏,“你是学生吧?”
“嗯。”初夏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小家伙的耳朵,“不过,马上就要毕业了。”
“这里住着很多学生,大都是情侣或者是出来准备考研的。”女人目光有点儿涣散的说。
“是啊。”
“跟男朋友一起吗?在这里租的房子?”女人随意的问。
“不是,我一个人。”初夏不然的笑了笑说,“男朋友死了。”
“啊?对不起。”女人吃惊的看了初夏一眼,不好意思的说。
“没什么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并不觉得的怎么伤心了。”初夏安慰她,“刚开始的时候,的确觉得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可是,心既然会被掏空,自然也会被填满的,不是吗?”
“这就是时间问题了。”女人站起来,“看来,时间在摧毁人的同时也在治愈人,这话还真是不假呢。”
“这话是谁说的?”初夏慢慢的陷入了沉思。
“我一个朋友说的。”女人灿烂的笑了笑,“我要回去了,你住在几楼?”
“我?三单元,二楼。”初夏有点儿艰难的站起来,腿麻了。
“是吗?这么巧啊?”女人用手绢儿盖住小家伙的肚子,笑着说,“看来我还是邻居呢。”
“真的吗?看来我们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邻居了,可是我们却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初夏看了一眼已经睡熟的小家伙。“她叫什么名字?”
“夏雨。夏天的夏,下雨的雨。”
“真好听。”
就在这时候,一个俊朗的男孩儿提着一大包蔬菜和婴儿的奶粉走过来,他超初夏象征性的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对那个女人说,“今天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李峰呢?”
“他们系篮球比赛,他是中锋。”那男孩儿俯下身去用嘴巴蹭了蹭小家伙的腮帮子,笑着说,“睡得还真香。”
“这是我朋友,龙战。”女人介绍到。
“你好,我叫龙战,不过我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小家伙的二爸。”龙战兴高采烈的说。
“二爸?”初夏古怪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儿。
“小家伙有三个爸爸,都是我朋友。”走到楼梯口时笑着解释到,“不过都是自封的,不算数。”
“我帮你拿着婴儿车吧。”初夏走上前把婴儿车拎在手里说。到三楼的时候,龙战接过初夏手里的婴儿车,说了声谢谢。
女人把钥匙递给龙战,笑着对正要拿出钥匙开门的初夏说,“我叫古留梦,你叫什么?”
“我叫初夏。当初的初,夏天的夏。”打开门刚拿起地上的购物袋和婴儿车的龙战听到初夏这两个字,双手一软,婴儿车顺着楼梯滚了下去。然后他猛的回过头表情相当激动的看着初夏说,“你说你叫初夏?真的假的啊?”
“啊?”初夏奇怪的看着他,“你,你认识我吗?”
“你确定你叫初夏?”他像个傻瓜一样问。初夏呆呆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龙战?”古留梦也晕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你的名字真好听,初夏——初夏——,真好听。”他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磕磕绊绊的去捡婴儿车。
“神经病啊你?!”古留梦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初夏打开门走进屋的时候说,“古留梦,你的名字真好听,很江湖。”古留梦笑了笑没说话。
就这样,初夏和古留梦成了朋友。
5
然后,一个月后,初夏正式毕业了。她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绿茶,绿茶说,从现在开始得试着慢慢变老了。再也没有人把我们当成孩子一样去包容去呵护了,我们要慢慢学会残忍,学会拐弯抹角,学会趋炎附势,学会恰到好处的善良,学会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坚强的笑,学会察言观色,学会苟且偷生,学会不择手段,学会只对那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好,学会出卖,学会伪装,学会冷漠,学会泪流满面的笑,学会对路边的乞丐无动于衷,学会如何站在万劫不复的地方把自己重建,还要学会爱情与金钱的等价交换。
初夏对绿茶说,你是不是太悲观了?
绿茶说,世界本来如此,除非你永远都不要长大。
此刻,初夏瑟瑟发抖的坐在陈决远出事的地方。如果当初陈决远没有出事,他将和她一起毕业,然后找工作,甚至是在几场热烈的争吵里准备着等在前面的婚礼。还有绿茶也许不会那么坚决的离开,而自己也不会误打误撞的就认识了宫屿。秋风乍起,她捡起落在身边的一片落叶,看着陈决远滑落的地方,心里却想着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却又好像无比熟悉的人。她就像熟悉自己那样熟悉那个人的快乐,悲伤,疼痛与无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真实的面对他,以前,她觉得是因为陈决远,可是后来,当陈决远慢慢的变的不再那么刻骨铭心的时候,她依然不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