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那个黄昏，会是关于你我的，最后的画面。

好几年在一起的时光，以及二十岁出头独特的，任性、无畏的爱，就这么匆匆散场，谢幕得那么平淡，平淡得不像结局。

（上）

1、

“以后你要想跟我分手，一定要当面说。”

“好。”

“嗯，这样才方便我捅死你。”

这件事情可惜没能成真。

一是对于青果这种双商极高的人来说，就算她想让我去死，也会选择比捅死更优雅的方式。二是那个提分手的人，是她。

2、

10月12日，小雨。

她坐在我的对面，点了一碗茄汁面，刚吃了一口就推到我的面前：“原来所谓的茄汁，是番茄汁。”

我接过面，把它拌匀，问了句：“你以为这是茄子汁吗？”

“对啊！茄子，番茄，你看看，听起来多像啊，结果呢根本不是一个品种，和咱们俩一样。”

“嘶——”这碗面的卤汁浇得太多，吃起来酸得睁不开眼。

“一碗茄汁面而已，你又要上升到人生和三观了吗？”

其实我本来想开个玩笑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丢掉了开玩笑的基因，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

如果她今天没有尝这口茄汁面的话，想来还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会知道茄汁指的是番茄吧，不过茄汁面满大街都是，估计她要知道这是个误会，也是迟早的事情。

“阿尼，我们后天分手吧。”

她冲我笑了笑，爽朗而平和的样子，让我在好几秒之内分辨不出她的这句话究竟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哈哈。”

我的表情一定很尴尬。

我知道我不能和她对视，所以只好看着桌面，为了让自己的肢体看起来不那么干，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辣椒罐，一大勺一大勺地把辣椒酱放进自己的碗里。

“那为什么不是现在或明天呢？”

说完，我端起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辣味直冲脑门，吃了三四口就红了眼眶，这辣椒确实辣，辣红了眼眶，大体合理。

“因为在后天之前，我还想继续爱你。”

她像在给期望中的，我们的女儿念睡前故事一般，轻轻地回答完最后一句。两年来我们见多了彼此的文绉绉，已懒得去嘲笑她的矫情。我没有回答，只抓起桌子上的抽纸堵住鼻子，一张又一张的撕扯，我喘着气：

“老板，买单。”

老板看了看桌上只剩半瓶的辣椒酱和满桌的餐巾纸，本就驼着的背又微微驼了一点，想来是在心疼店里的成本。

3、

10月12日晚，她发短信给我。

她说：“你当初答应过我的，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会陪我旅行最后一次的。”

收到短信后我心里冷哼了一声，力度没控制好竟“哼”出了声音，还好周围没人，不然真的很傻，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把她拉进黑名单，先好好睡一觉，不过细想一下，这样做会让自己显得很没风度。但我也不想再看到这台电话了，于是把电话扔到床上。

这是大概是两年前的承诺了，当时我只觉得诸如此类的承诺，多半是极致浪漫的体现，答应她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真的需要兑现。

可能我们开的每一句无心的玩笑，其实都是冥冥中注定，也许从一开始我答应她，就注定了这一天总会到来。

两分钟之后，我捡起了床上的电话，回了句：“好。”

一分钟后又追加了一句：“明天天气冷，多穿衣服。”

最后仍觉得不够，回了句“晚安”才罢休。

我看着对话框里的“晚安”，觉得突然有点不妥当，于是把“晚安”这一条单独撤回，可我忘了撤回是会留下撤回记录的，对话框变得更尴尬了，情急之下我发了一堆的表情，然后逐条撤回，这样，当她看见对话框的时候，多半会觉得我又发神经了，但在我这里，让她觉得我神经，确实比让她觉得我狼狈，要舒服得多。

4、

10月13日，风有点凉。

上午十点，我们抵达青岛，等车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在我面前抽烟的吗？”

“诶？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

我故意反驳，因为这样她就有机会否认分手的事情。

她：“不是说好明天才分手吗。”

每个月大概有两三次吧，下午五点左右，她会缠着我陪她看日落，要出门，要爬山，要折腾，而我偏偏很懒。那时我们都曾觉得我们有过不完的明天，于是荒废，于是不珍惜，但在刚刚那一刻，我才感到时间的短暂。

她在景区定了间民宿，是幢上下三层的别墅，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三楼是卧室，那天因为没有别的客人，所以老板娘大方的把整幢都借给了我们。我把行李放好后，见她靠在厨房门边。

“阿尼这里有厨房诶！我再最后一次给你做顿饭吧！”

“这样真的好吗？”

她语气轻快，我也习惯性的调侃，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们真的在约会。

“对不起。”

想了想这三年那些答应了但没做到的事，以及那些对她不够好的日子，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哈？”

她大概是没有听到。

“没事。”

带着明天就分手的心情去做这么温馨的事，确实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像得了场重病，一边期待快点痊愈，一边又想两手一摊，死了算了。

5、

那晚，我们去了民宿顶楼的露台，往前看，是山，往后看，是万家灯火。我也期待过我们能变成万家灯火中的一盏，在一个贴着壁纸的家里，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电视应该需要两台，这样我看美剧的时候，不会耽误她看综艺。

“今天还是恋人，明天就当朋友的设定，还真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呢。”

她把头发撩到耳后，托着腮看向我。

“对啊，那……”

我硬生生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我本想说：对啊，那岂止是一时。

“你说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在一起？”

顶楼的风大，头发很乱，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应该很像不经意的样子。

她看着星星问我：“那你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吗？”

“那你呢？”我反问。

她若有深意地看着我，随后摇摇头说：“不会。”

我们相视一笑，言语平静。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在极力扮演对方期待中的那个人，爱得战战兢兢，像要达成某种成就一般，于是成不了对方想要的样子，也做不了真诚的自己，于是走到了这个天台。

突然很怀念那些日子的争吵，她喊了无数遍分手，摔碎了手机，拖着行李扬言要走，我追出家门，用力地抱着她，任由她挣扎，直到她也把我抱住。

然而今天我才懂，原来叫嚣着要走的人，不是真的要走。真正要走的人，不吵不闹，一转身就淡出了你的生活。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机场分别，我把一句“照顾好自己”随着行李箱一起递给她，然后，像每一次送她出差那样挥手、转身，但我知道，这次送她走，以后就再也接不到她了。

机场人来人往太闹，我已经走出了很远，但脑子里还是找不到一点平静。我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将要送到嘴边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她的声音：

“阿尼，你又在抽烟！”

她生气的样子其实挺可爱的，我本能的笑着去躲她接下来的巴掌，可我的身边没有人。

我收起笑容，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上一次这么正大光明地吸烟是三年前，下一次大约会是十五分钟后，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每一天。

6、

我想起那天挑房间的时候，她选了一间“舍”。我们躺在床上，她背对着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说过要陪我到一百岁的，还有七十三年，我怎么办？”

听完，我本能地环顾房间，想要找到房间里的摄像机，她会不会把它偷偷藏在哪儿了！这个女人平日不喜欢看我拍的东西，倒是一整天看那些整蛊视频，也许这次她是想开我的玩笑，想拍下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丑态，然后嘲笑个一年半载。妈的，她这样子玩弄感情我真的会生气，真的！要是真的有摄像机，我一定得砸碎，然后假装分手甩门而去，一定要把她吓哭！他妈的，分手太难受了。

“如果这是个整人视频的话，你放到网上一定很多人点赞。”

我很努力地开了个玩笑，并且配合着笑了起来。

我想我真的丢掉了开玩笑的基因，因为她转过身凝视我的时候，没有笑。

（下）

1、

10月12日。

如果今天没有尝这口茄汁面的话，还要多久我才会知道茄汁指的居然不是茄子汁？估计用不了太久，毕竟这东西随便一家面馆都有。

那我能不能特地找一家面馆，恳请他帮我做一碗茄子汁浇的面呢？多给钱也可以，但是好像没必要，因为那玩意儿想想就感觉不好吃。就像坐在我对面的，我的大男孩，大概也没必要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了吧，如果他没有了加州梦，没有了最佳导演梦，也许连发自内心的微笑都无法做到了。

每次要阿尼陪我去看夕阳，他都贱兮兮地耍赖。我每次气得要死，他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要在一起一百年，还有几万次夕阳可以看，不差这一次。

后来，没等他兑现那几万次的看夕阳券，我们就分手了。

2、

10月13日，和他第一次看了夕阳。

一年零九个月以前，我们约定过，如果哪天我们分手了，一定要在分手的前一天去旅行。那时阿尼正在打游戏，嘴里嘟嘟囔囔：“中路中路，尼玛你小学生吗？团战不先切后排……”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走过去直接拔掉了他的电源，他愤怒地摔了耳机瞪着我，我也不甘示弱：

“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玩游戏，是你自己主动发誓会把游戏戒掉陪我，那现在就是做不到咯？”

“那你自己不也一样？说每天要做饭，你一年做过五次吗？”

他竟然敢顶嘴！我刚要大爆炸，他立刻作出很委屈的表情，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抱住我：

“好了好了，乖。你刚说分手前去旅行吗？没问题啊，可是我们不会分手的。你看啊，等我赚了钱，咱们在海边买一套别墅，然后再在屋顶修一个观景天台，鱼钩可以直接丢进海里的那种，然后我们一起看夕阳啊，我还能顺便给你钓鱼。到时候你就会觉得其实待在家里最舒服了。”

我问他为什么越说越离谱，他把脸埋进我的头发里，贱贱地说：“离一百年还有75年，万一梦想实现了呢？”

那天下午我们登上山顶，身临其境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残阳如血，渐渐落下山头的红色和随之而来的黑暗总会给我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他忽然记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来看夕阳，大男孩说他很后悔，错过了那么多次一起看夕阳的机会。

下山后我们去了宁夏路吃面，老板娘走过来问我吃什么的时候，那句“清汤面不加葱”我们差一点是异口同声。我看到阿尼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他忽然起身跑到路边，全然不顾撞倒的凳子，我看到他的肩膀在抖，我知道他一定在流泪。

他是笑着回来的，而我始终没有抬头，我努力把眼睛睁大，万幸没有泪水掉下来。我把面推到他面前，说：“喏，给你也点了面，我又给你加了豌豆。”

“你爱吃豌豆不代表我也爱吃，不是你喜欢什么，我就要变成什么。”

他突然变了脸色，马上要吵架的气氛盖过了伤心，我竟然松了口气。你看，我们各自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约会，但不是我们愿意吵，是不自觉的就会吵。

3、

10月13日晚，我的厨艺还是没进步。

我做的饭很难吃，为数不多的几次“杰作”基本都是以狼狈收尾，阿尼一直叨叨着要娶个厨神媳妇回家，却没想到遇到对做饭一窍不通的我。

在民宿的厨房里，我执意要给他做顿饭，听说在人的身上，记忆力最好的是味觉和嗅觉，我想让他忘了我，但又自私地想让他永远记住我。

阿尼在一旁打趣，切着菜的我莫名红了眼眶，我听到了他那句“对不起”，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因为不管怎么回，答案都不对。

最后一餐了，阿尼，希望我可以成为一次，那个你口中会做饭的女友。

4、

10月14日早，阿尼还睡着。

我看着手机里和阿尼最后的聊天记录，对话框里是几十条他撤回信息的灰色提示。

他发的时候我正在洗澡，所以不知道他到底发了什么，我猜，他应该是多发了什么让自己觉得些矫情的话，所以赶紧点了撤回，但忘了会留下了痕迹，于是干脆发一堆表情过来，然后再逐一撤回。用神经质来掩饰尴尬，这大概是我的大男孩会做出来的事。

他的对话框在我的手机里是置顶的，不知道要过多久，我才会取消这个置顶。已经有太多一起渡过生命的人，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了，虽然我不肯承认，但很早以前我就有预感，这大概会是我和他，最后的样子。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好几年在一起的时光，和二十岁出头独特的任性、无畏的爱，就这么匆匆散场了，这样的爱情，这一生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吧。

这样也好，毕竟是一生只能发生一次的事情，他应该到老都不会忘吧。

算了，我按下了“取消置顶”。

关上显示频之后，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妥当，万一大男孩不小心瞄到的话，他又该哭鼻子了吧。

哎，还是设置回来吧。

5、

那天下午，我们在机场分别，他把一句“照顾好自己”随着行李箱一起递给我，然后，像每一次送我出差那样挥手、转身，但我知道，这次起飞后，今后无论我降落在哪里，都不会有他等在到达层接我了。

我转身之后，我不止一百遍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但我真的很想再看一眼背后的我的大男孩，也许他正含着泪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的背影，也许这一回头，他便会不顾一切地冲向我，抱紧我，然后哭着说：“我们一定会有办法一起到达未来的。”

但我看到的，只有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很巧的是，他离开的方向刚好是西边，这时的天边正挂着一轮夕阳。

这算不算是我们……第二次看日落呢？

……

……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吸烟？

……

经历了这一切，也许不会了吧。

6 、

再见了，我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