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是县医院的儿科医生,华中科技大学医学院毕业,老公是大学同学。
毕业后他们夫妻是可以进市级医院的。因为两个家庭条件都不好,交不起高昂的入职费用。两个人都选择了只用交很少钱的县级医院。
那时候我们几个实习生跟她住同一个医院职工大院。常听她说,要是当时有钱进市级医院,待遇可比现在好得多。
陈老师和老公都不是本地人,是本省外县的。她怀孕那年老公被派到省医院进修一年。老公舍不得她一个人怀孕了还要上班没人照顾,犹豫着不去。但进修机会难得。进修回来不但业务能力有很大提升,而且升主治,主任医师快。
她让老公放心去进修,自己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往返科室与宿舍之间上班下班。
陈老师的宿舍在四楼。看她每天挺着大肚子上下楼梯,我们都为她担心。生怕一脚没有踩稳或是下楼时肚子挡住台阶出什么闪失。
宿舍是老式的筒子楼。一层十多个房间住着医院的单身职工。像陈老师这样结了婚还住宿舍的夫妻很少。因为只有一个房间,实在不够用。做饭得在公共走廊上支个桌子切菜炒菜。很不方便。
更不方便的是上厕所。一层楼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在楼梯转弯处。这样上厕所得先下十几个台阶,再上几个台阶才进入。怀孕的女人上厕所次数多,真是折磨。
陈老师夫妇是机会自己买房子的。十年前县城没有专业的房地产公司和小区楼盘。也没有房屋中介。买卖房屋都是熟人介绍或是街口告示板和电线杆上张贴的广告。他们看中的是一套政府大院的二手房。位置好,离医院骑单车十分钟。在付给卖家五万定金,约定一年之后对方腾房,他们交尾款。但一年到了,对方变卦,退回了定金,房子不卖了。后来没有看到更合适的房子,就一直拖着没买。
陈老师怀孕后期有婆婆过来照顾。但因为生活习惯不同,相处偶尔会有矛盾。好在她婆婆脾气好,总是忍让。所以还算风平浪静。
她老公是在预产期前一天回来的。一周的产假。而她,在预产期前一天还在上班,因为想将产假留在生产之后用,可以陪伴新生宝宝。
她生产时,我刚好在妇产科实习。
本来她是想顺产的。因为顺产母体恢复快,一天后就可以下床。而且顺产的孩子新生儿黄疸发病率低。
等她在产床上努力了一天,几针催产素打下去也生不下来后,她实在忍受不了。产科的同事也建议转手术室剖腹产。因为再拖下去担心影响胎儿健康。
医生和护士用病房车将她从妇产科转到顶楼手术室。她老公和婆婆抱着给小婴儿准备的衣服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第二天在大院里碰到她婆婆。我们恭喜她。她却开心不起来,背过脸去抹泪。
大好的喜事抹什么泪啊。我们纳闷。问了才知道,陈老师生完孩子比较累。婆婆让儿子守着,自己趁着她睡着了回来煮鱼汤给她喝。送过去时看她还睡着,就没敢叫醒她。等她醒来,汤已经冷了。就不开心。婆婆说端回去热了再送过来,陈老师没说话。结果热了汤再送过去,陈老师喝一口就不喝了,嫌鱼腥。
职工大院离妇产科病房走路得十五分钟。大太阳底下,50大几的老太太就这样跑了两个来回,儿媳妇还不高兴。老太太把鱼汤拎回去,路上又去菜市场买了排骨回去煮。
我们下午去病房看陈老师。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看起来很疲惫。手术时用的镇痛泵已经失效。切口一阵阵疼痛。腹部围着宽宽的收腹带。担心产妇吹空调着凉,房间的空调度数开得很高。房间比较热。夏天生孩子真是遭罪。
我们看旁边躺着的小婴儿,粉嫩粉嫩的,很可爱。
陈老师说,生的是女孩,婆婆不开心。他们夫妻都是医生,政策不允许生二胎。而他老公又是独子。
一周之后陈老师老公回省院了。留下依依不舍的老婆,老妈和没睁眼的女儿。
婆媳关系难处是中国人万年难解之题,而在男人缺失的家庭里,无人调和,相处更是困难。
陈老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婆婆尊重客气,但亲近不起来。毕竟不是自己亲妈不能随心所欲,加上跟老公结婚以来也没跟婆婆见过几次。现在要长期相处,需要时间磨合。加上因为生的是女儿,婆婆一心想要男孩继承香火,心里更是别扭又疏远。
婆婆脾气好,但常常觉得儿媳妇要求高,规矩多,瞎讲究,看不上她带孩子。
两个人常在孩子喂养问题上起分歧。当然,最后都是陈老师说了算。因为陈老师是儿科医生。专业。
在两个人有分歧时,陈老师说自己是“拿出对病房家长的宽容和对淘气小朋友的耐心。克制,不生气,以专业知识说教为主,以反面事例吓唬为辅。”
“我自己妈妈没空帮我带孩子,老公不在身边,产假只有半年,我需要婆婆帮我。”
“她那么大年龄了,天天帮我带孩子买菜洗衣服,不容易。我要多感激,少抱怨,降低要求。”
两个女人因为一个男人相识,住到了同一屋檐下。
也因为同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相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