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好久没下雪了,偏巧要出门的时候下雪。这一天是爸爸生日,我和妈妈说好了我们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去老年公寓看他们。
孩子们都很兴奋,我隐隐的有点担心高速公路的路况,打开腾讯地图的消息,市里面有些道路计划要分时段管制了。不知道出城的路怎样,路上有40公里的路要开,正常要开45分钟,不知道今天怎样。
出门前,大宝突然申请下楼去玩雪,因为他担心很快雪就会停,而且因为气温太高,雪会都化掉。大宝从小喜欢在户外玩,就跟狗狗一样,一天不在户外玩一会儿就浑身难受,哪怕只是下楼骑几圈自行车。
我看了时间,觉得还可以。我说好吧,别太久。然后孩子们就兴高采烈的推推搡搡的蹿出去了。我跟妈妈打了电话,妈妈也担心路况,我让他们别着急,食堂送午饭送来就先吃。
在院子里,孩子们很兴奋的发现雪下得更密了,这对我可不是好消息。
孩子们用手捏了小雪球然后粘在一起造了一个他们心目中的机甲,骄傲的给我看。雪落在他们的羽绒服表面然后融化,变成了薄薄的水膜。我安慰自己路上温度高,雪都会化的。
孩子们心满意足之后,我们从地库开着姥爷平时送孩子们上学的车上路了。
没开出100米,我就觉得车里有一种打鼓一样的低沉的咚咚声。我赶紧停车,没找到什么异常。又开起来,还是这样,大宝也帮我听,确认我没听错。
雪还在下,又要上高速,车有异响,时间也不早了。
老婆赶紧给姥爷打电话,我们换了我停在小区外面路边的车再次上路,姥爷去检查他的车(后来发现是扎了钉子,幸好没有开上高速)。
路上雪一直在下,不过没有积雪和结冰,一路倒还顺利。路上我给妈又打了电话,妈妈也有点担心了,我跟她说了车事情,我说我们很快就到。
到了老年公寓附近的蛋糕店,我去取蛋糕,孩子们也要跟进来买面包。店里很暖和,想着很快就看到爸爸妈妈了,我的心情也好多了。
但是,当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蛋糕店长告诉我,她在系统里用我的手机号找不到我昨天订的蛋糕的时候。我有点懵。
这不科学。我深呼吸,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快速运转大脑。昨天我订蛋糕的时候,接线生说用手机号取蛋糕的。我查了一下手机APP的订单记录,分店地址没问题,手机号没问题,日期没问题。
我问店长,拿看订单号查行不行。结果APP显示的单号和她们系统的不是一种编号,我有点着急和生气了,我在琢磨估计得给客服打电话了,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搞错了,难道就让我爸过一个没蛋糕的生日吗?附近就算有别的蛋糕店,生日蛋糕一般也都是提前订,没有现成的。
这时候,孩子们已经挑好了他们想买的面包,等着我结账。还有别的客人围在店长身边订蛋糕,取蛋糕。
窗外,雪还在下。我看着店里架子上一排贴好订单的蛋糕,唯独没有爸爸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让我僵在那里。
一个蛋糕怎么能这么不顺呢?
小学的时候,有一年,爸爸出差,从某城市回来(他自己也不记得是哪个城市了),给我带了一个生日蛋糕,那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还有生日蛋糕这样的东西。而且我觉得,这东西太奢侈了把, 蛋糕为什么要做这么大,比我的脸还大。我们三口之家,一顿竟然吃不完。那时候我哪里知道,还有生日会这种东西,哪里知道生日还可以邀请好友来一起庆祝
在今天,一个生日蛋糕,竟然要从另外一个城市坐火车带回来,这简直不可想象。现在,不论在哪个城市,都能找到做蛋糕的西饼屋吧。在那个时候,对我而言,简直是开了眼了,暗暗知道,外面的世界比我们的大院精彩的多。
爸爸不是一个爱买礼物爱庆祝爱仪式的人,尤其是他还不喜欢不实用的礼物。(这个品味深深的影响了我很多年)所以,那次给我买生日蛋糕,真的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的灵感。
后来直到上大学离开老家,我也不记得有再吃到过生日蛋糕(我们家就仨人,我印象里,我过生日我妈就给做碗面条,我也从来不知道别人家孩子是怎么过生日的)。好在我对于蛋糕,面包,也没有特别的爱好(太好养了),对于生日的庆祝,也习惯了我爸的清心寡欲。(不过去了大学就立刻不一样了,那是后话)
爸爸的生日是阴历3月。爸爸从来不讲究自己生日这事情,这跟他从农村出来有关,爸爸小时候家里穷,连他上大学的生活费都是几个哥哥给凑的,怎么可能有过生日的概念。他的身份证的生日是写的他阴历生日的日期,他自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如果不是妈妈记得,他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日。等再后来就是银行和保险公司接过了记住他生日的功能。
等我离开老家来北京上大学,20出头大学毕业之后没有一次能够和爸爸一起过他的生日。因为3月没有公共假期。而一般爸爸妈妈来北京或者我回老家都是春节前后或者暑假前后。所以,爸爸的生日,通常都是我一通电话问一声,妈妈给他煮碗面条。
没想到,就这样20年过去了。
爸爸曾经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在老家老到不能动弹了再说,才不要来北京。他对于这个他曾经读过大学的城市竟然没有什么感情。
要不是一场病,他真的半身不能动弹了,我把他和妈妈接到北京郊区的老年公寓。他可能还要等更久才能吃到我给他送去的蛋糕。
店长看出了我的着急,她看见了我手机上显示的蛋糕款式,等忙完一个客户之后,她在系统里继续查。突然,她问我是不是还有一个手机号码,我说是啊,可是我留得电话不是那个。她跟我核了一下,正是另外一个号码。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我打电话预定的时候,偏巧我常用的号码没有信号,用的是我双卡手机里主要做流量的卡拨的,没想到接线生在APP上登记了我留的主用号码,却在她们自己的系统里登记了我打电话用的号码,弄出一场乌龙。
看见我们的蛋糕终于找到了,二宝也兴奋的大叫,“蛋糕找到了”。
我觉得这个店长就如同我的救命恩人一样,赶紧连连感谢。
我也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爸爸一生中第一次的真正的生日蛋糕(去年在医院,我给他买了小蛋糕凑数,就在医院走廊里,摆在他的轮椅的餐盘上,简单的庆祝了一下)。
当我们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围在他身边给他唱生日歌的时候,他腼腆的笑了,还挥着手,大意我猜是,太隆重了,都不好意思了。
最后,我告诉爸爸,要吹灭蜡烛。他在椅子里坐起身,往前倾,不太熟练的鼓起腮帮子,噗的吹灭了蜡烛,笑得更腼腆了。我想起去年他住院的时候,我用餐巾纸训练他鼓腮帮子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