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直入虎穴亮底牌

君子有约两不负

码头离县城还有一段路，我们抬着滑竿，迈一路轻快的步子，说一路带笑的趣话，一点不觉吃力，忽见一棵杨柳下，闪出几个背枪的哨兵，冲我们大声喝道：“你们从哪里来？”

姑妈叫我们放下滑竿，依然坐在滑竿上，昂头看着哨兵，冷冷地说：“我家就在勉池县城，你管我从哪里来？”

哨兵恶恶地凶道：“站起来，我们要搜查！”

姑妈说：“我一不偷二不抢，凭什么搜查？就是你们王旅长来了，也要给我敬礼，口气不小，姑奶奶从小到大，没人敢搜查的！”

姑妈的气势令哨兵望而生畏，愣愣了片刻欲放行，一个胖哨兵不识相，要拽我姑妈的手，哪知姑妈左右手突然各自亮出短枪来，那胖哨兵吓得脸都白了，边跑边失声嚷嚷：“妈呀，遇到鬼了，她就是传说中的双枪女侠••••••”

姑妈喝道：“回来，再跑就打死你！”

胖哨兵转过身来，跪在姑妈面前浑身筛糠般不自在。姑妈冷笑道：“小兄弟，别没事找事，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我不想要你命的。”

另一高个哨兵忙给姑妈道歉：“先生，真是对不起！我是他们的班长，姓吴，您就叫我小吴吧。先生放心，我会管好他们的，先生只管回家。今天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

姑妈摸出几个大洋递过去：“小兄弟辛苦了，买包烟抽吧。”

那班长忙推辞着，悄悄说：“先生，我们奉旅长之命接你，他交待我们等程先生，我以为是相貌堂堂的男士，没想到••••••”

姑妈哈哈一笑：“吴班长带路吧。”

一路走，姑妈一直夸王旅长是抗战虎将，吴班长说：“我们旅座多次谈到，苍山镇抗日那阵，程先生打得小鬼子落花流水，没想到程先生是一位巾帼英雄，果然气度不凡，还是勉池人，佩服佩服！”

姑妈说：“莫非吴班长也参加过长沙保卫战？”

吴班长羞涩地笑笑：“我是小辈，长沙保卫战快结束了才上前线，其实，那小日本也没什么可怕的。”

姑妈翘起大拇指：“对！我们是一个有血性的民族，只要我们团结一心，谁也无法征服我们的。其实，那小日本真的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凭着一腔热血和满满的智慧，还是把他们赶跑了！”

吴班长把我们带到勉池县城最古老的茶馆里，这是一栋雕龙刻凤的高大陈旧木楼院落，走在古色古香的木楼梯上，咚咚地响着，如在鼓上跳舞的声音。刚上楼梯口，便见一个子并不高，但双目豁亮，精神抖擞的中年人微笑着站在门口，双手打恭道：“程先生一路风尘仆仆，辛苦辛苦！”

姑妈还礼道：“老同学啊，虽然三十年不见，但你依然顽皮可爱，听说当年打鬼子，衡阳一战把日本人打痛了吧。”

“彼此彼此！”

俩人哈哈大笑，一阵寒暄，便各自让座，吴班长沏一杯香茶来。

姑妈说：“老同学，我可是帮了你大忙的，你得谢我啊。”

王怀冰道：“该你谢我才是，我的人是按约定朝天放枪假打，而你们的人却是真打，伤了我十几个兄弟。”

姑妈笑道：“是你手下哈戳戳的，干吗要真进攻？”

王怀冰说：“你们这一闹，驻守在涪陵的哈儿长官信以为真，昨日向国防部告急，说共军主力部队进川了，害得南京派出多架飞机侦察。不过，那哈儿长官不哈，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啥也没说，同意我们据守渠江天险，也不支持川军与共军对垒。所以，我们今天再次达成君子协议，只要你的人不在我的辖区闹事，我保证不抓共党。当然，从南京保密局派来的特务若要抓你的人，我是无能为力的。之所以我不为难你，不是因为我们是同学，而是因为你的人格魅力感动着我。你一个女流之辈敢于带兵跟日本鬼子鏖战苍山镇，打得鬼子寸步难行。记得是一九三九年夏，我部奉命增援长沙，途径大湾镇时，遭到鬼子袭击，多亏当地新四军跟我们并肩作战，正打得艰难，一支强悍的便衣部队救助，那个姓吴的营长说他是勉池人，是奉命出川抗日。他们很勇敢，也很有战斗力。我问他为何不穿军装，这个机灵的军官说，便衣目标更小。他还告诉我，他受新一团程团副指令救援，我以为程团副是个大男人，后来，经多方打听，程团副竟然是我的老同学，是华蓥山赫赫有名的双枪侠女，而这个侠女的部下还救我于危难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救了我们一个团的川军兄弟的性命，我们除了感动感激，还是感激。为了保卫这个国家，我的兄弟大多长眠在他乡，留下的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我怎么舍得他们与同胞厮杀？我们为什么要同室操戈？！”

姑妈愣愣地看着王怀冰，很是吃惊：“天啦，当时我以为鬼子来攻打我们，遭到新四军阻击，我派出老吴救援，没想到，冥冥中还救了老同学，真是好人有好报！”

王怀冰沉思良久，叹息道：“我们川军为抗日伤亡了六十多万将士，还不算民夫••••••”

姑妈突然问道：“若真有一天解放军打到四川来了，你还要顽抗？”

“哈哈。”王怀冰摇摇头，“小日本打了我们八年，反被我们打败，你觉得你们的军队真能打到成都和重庆？”

姑妈正色道：“我是问你，如果解放军进川了，你是否顽抗，回答我！”

王怀冰也一脸严肃：“如果你的军队八年内进不了川，你还会继续闹么？”

姑妈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冒热气的茶水溅桌上，杯盖晃悠着旋转，她神色凝重，直愣愣盯着王怀冰：“我敢跟你打赌，如果我军五年内无法进川，我从此消失在勉池！若五年内我军进川，你敢顽抗肯定被消灭！你也不看看如今的事态，我军很快拿下徐州，下一步就是南京城。”

王怀冰哈哈一笑：“他们都叫你大姐，大姐啊，我既欣赏你的大智大勇，更欣赏你的为人和坚定的信念，今天不说将来事！我王怀冰不哈，我们今后按照这个君子协议办，老同学几十年不见，我备了薄酒款待你，以报救命之恩。”

至此以后，姑妈就在勉池和重庆之间往返，有人说她上山扮作老太婆，所以叫她“双枪老太婆”，在一本书里，她就成了老太婆，她优雅端庄，在我心里是永远的侠女，而民间流传的野史，关于 “双枪侠女”的传奇故事，有很多个版本。

后来，我才知道，姑妈跟王怀冰的上司，哈儿长官也串通好了，所以，王怀冰跟哈儿长官彼此心照不宣。后来，大兵压境西南地区时，哈儿长官率部起义，也有我姑妈的一份功劳。最为爽快的要数王怀冰，他的部队起义后，他解甲归田，后来当了一名历史老师，躲过了“文革”的劫难。这是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