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的作文课上，老师正耐心地启发学生的想象力。

        “树上原有10只鸟，‘啪！’一声枪响，请问树上还有几只鸟？”

        老生常谈的故事了。同学们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纷纷高举着小手，踊跃发言。

        “一只也没有啦。”

        “都被枪声吓跑啦。”

        “就是。哪有鸟儿听到枪声不跑的？”

        “除非是傻鸟……嘻嘻……”

        几个捣蛋的学生趁机斗斗嘴，你戳我一下，我拉你一下。教室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真的一只也没有了吗？开动脑筋想一想，有没有别的可能呢？”老师不为所动，待稍稍安静后，和颜悦色地问道。

        同学们收敛笑容，或托着腮帮或眨着眼睛，绞尽脑汁地思考。

        “还有一只……死，死鸟。”一个班长模样的小男生试探着举手，犹犹豫豫地回答。

        “哈哈！怎么可能？”其余学生哄堂大笑，齐声否决。

        “鸟被打死了，应该落到地上，怎么还能待在树上呢？”

        “就是。不合理，不合理。”

        “死，死鸟……嘻嘻，学霸水平也一般般嘛……”

        那几个捣蛋生又扭闹在一起，同仇敌忾地对班长搞“人身攻击”。

        班长恼羞成怒，涨红了脸，高声争辩：“怎么不可能？！要是被树枝挂住了呢？要是落到树叶上了呢？”

        “嘁～！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学生们面露不屑，集体撇嘴。

        “对呀！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嘿嘿，学霸脑洞大开啊……”捣蛋生捏着鼻子怪叫，嬉皮笑脸。

        “安静，安静！有问题的，举手发言。”老师连忙维持纪律，教鞭敲得黑板“啪啪”作响。

        学生们畏惧，纷纷坐好，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班长也气鼓鼓地坐下了。

        “咳～，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老师看在眼里，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清清嗓子，用了慈爱缓慢的语调安慰道，“积极思考，大胆发言的精神是值得表扬的。很棒！”说完，伸了伸大拇指。

        霎时，班长在座位上灿烂地笑了，小脸骄傲地扬起来，很是得意洋洋。

        “嗯，还有吗？哪位同学还有别的答案？” 老师双手按住讲桌，扫视全班。

        鸦雀无声。后排角落里的那几个捣蛋包蔫蔫地趴伏在课桌上。

        “老师，如果树上有鸟巢，那么枪响后，鸟巢里面可能还会有小鸟。”一个头扎羊角辫、下巴尖尖，说话脆生生，好似学习委员模样的小女生站起来答道。

        老师眼前一亮，心中极为高兴，大声夸赞道：“好～，新蕊同学答得非常好，合情合理，很有想象力。鼓励鼓励！”说罢，鼓起掌来。

        “哗～！”几十双小手附和着拍打起来。有的真诚用力，眼神清澈；有的却敷衍懒散，七零八落，眼神里还透出羡慕嫉妒的意思。

        “非常好，请坐。”老师意犹未尽，再次施予夸奖。

        学习委员脸上红扑扑的，轻轻坐下后挺直腰板，双手叠放在课桌上。

        “好，请大家把书翻到第26页，看图作文，仔细观察……”老师正式开讲了。

        “慢着，老师，我还有个不同的想法呢。”不知为何，淘气包中的“老大”——刘龙，突然斜肩吊膀地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打断了老师的讲话。

        瞧上去，这是个高大、健壮的男生：约有1米6多的样子，胖胖的，发育良好，好到都褪去了小学生的稚嫩气息，周身显露出初中生叛逆桀骜的神态。他微抬下巴，挑衅似地看着老师，目光阴侧侧的，让对视的人不禁心里发毛。

        “哦，好。刘龙同学，你有什么要说的？”老师咽了口唾沫，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

        刘龙是班里的“混世魔王”，周围聚拢了一批“小弟”，上课捣乱、下课乱捣，不做作业不值日也就罢了，关键还经常欺凌老实同学，弄得人家家长隔三差五反映到学校来。老师又有什么办法呢？打他，不敢；骂他，不行（估计也没用）；开除他，不合规矩；让他回家反省，哎呦喂！说出来您别不信，他爷爷奶奶当时就吞了药片啦，慢悠悠瘫倒在校长室的地板上。把旁边的校长和班主任给吓得啊，脸色煞白、手指哆嗦得都找不清电话按键了。当然，后来在120医生的追问下，老两口终于承认其实吃的是维生素片——嘿！瞧瞧，人家智勇双全，斗争经验丰富着呢。

        老师又有什么办法呢？刘龙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除了按月寄钱来，孩子教育的事，山高路远的，也管不了；刘龙的爷爷奶奶，您也见了，年迈狡猾又体弱多病，溺爱孙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根本舍不得管。

        依照法律法规，老师只能对他做“思想工作”：和颜悦色地讲，春风化雨地讲，苦口婆心地讲，疾言厉色地讲，痛哭流涕地讲；拿着测试成绩讲，拿着量化积分讲，横向比较着讲，纵向分析着讲；找好的榜样激励着讲，找坏的典型批判着讲，深挖“闪光点”持续讲，见缝插针及时讲，大会讲来小会讲；讲的时候给他发个铅笔橡皮文具盒，请他坐下喝杯水，再给他发些糕点糖果巧克力……

        然而，事与愿违，刘龙同学非但不感恩、不悔过，反倒愈发自由散漫、我行我素起来，那望向老师的眼神已全没了敬畏之意，开始变得轻蔑、鄙夷，甚至有时在老师做“思想工作”的时候，还冷不丁阴侧侧地奸笑两声，面露凶狠，瘆得老师直起鸡皮疙瘩。

        逼不得已，行万般无奈之举，老师找刘龙私下达成“互不侵犯协议”：刘龙保证不再欺凌弱势群体，老师也默认其充分享有诸如不学习、不做作业、不值日、上课可以睡觉（打呼噜除外）等各项权利。

        谁料想，这个一向视成绩如粪土的“学渣”，今天，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竟主动回答起问题了呢？

        “管它什么老鸟小鸟，鸟巢不鸟巢的，只要枪一响，一只也剩不下。”刘龙忽然亢奋起来，挺直了腰板儿昂声说道。

        “哦，哦……为、为什么呢？”老师很诧异，言语有些磕巴。

        同学们也都很好奇，齐刷刷地注视着刘龙，眼里闪出求知的光。

        “哈哈，我用的是高科技霰弹喷火枪……”刘龙得意地摆出个造型，双手一前一后平端着，眯眼作射击状，“轰！呼！……统统打烂烧死，一只也跑不了！嘿嘿！”

        老师吓了一大跳，瞳孔像遭针扎般地猛然收缩；心底涌上来阵阵寒意，冰冷刺骨、汗毛倒立，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栗起来……

        “胡…胡说，哪儿，哪有这么厉害的枪？”老师语无伦次，表情惊骇。

        “有～，怎么没有？”刘龙把眼一瞪，晃着膀子更加得意了，“‘王者炫耀’、‘死地求生’游戏里，什么枪没有？马克沁、加特林、AK47……”

        “就是，还有肩扛式火箭筒，加农榴弹炮哩，一炸一大片。”旁边的几个捣蛋生纷纷附和着补充。

        如同被疾风暴雨吹打的树枝，讲台上的老师低着头、哆嗦得厉害，那按压讲桌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血管蜿蜒。

        “祖国的花朵……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呜呼，悲哀啊！无能啊！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老师茫然无措，如呆傻般地苦苦思索，“‘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杜威，陶行知，苏霍姆林斯基，孔子……古今中外的名宿大贤们，你们说说，遇到这种情况，该怎样‘教’，才能‘好’呢？怎样才算‘好了’呢？”

        刘龙及一众“小弟”没有等来期望中的夸奖，都挺纳闷，疑虑着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别的同学也注意到老师的失态，心中害怕，沉默无声。

        “咳，咳～，坐下。”老师清清嗓子，努力调整了情绪，冲刘龙摆了摆手，“以后上课不要讨论游戏，平时也不要沉迷网络游戏。”

        “好的，同学们。这次看图作文的主题是，爱护鸟类、保护环境，珍爱我们共同的家园……”一旦回归到教学本身，老师立刻变得从容自信起来，仪表端庄，声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老师，老师……我有话要说。”突然，前排一个衣着朴素、梳长辫子的女生怯怯地举手说道。

        她也是一名留守儿童，照例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平时独来独往，很害羞、有些自卑，几乎从没主动回答过问题；可是现在，她紧咬嘴唇、眼睛发亮，透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表情。

        “哦，好～。苗桂花同学，你有什么要说的？”老师又惊又喜，满含期待和鼓励。

        “树上原来生活着一家快乐的鸟儿，枪声响了，大鸟们都吓跑了，小鸟在巢里‘叽叽喳喳’直哭，过了一会儿，鸟妈妈听着心疼，又飞回来照顾它了。”小女生站起来，声音细细的，却很清楚坚定。

        她妈妈来电话了，很快就要从打工的地方回来，再不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