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将原本乌黑的土瓦房照的多了一丝诡异,灯芯上面的小火光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曹雪娥在微弱的灯光下用力锥着鞋底,一边嘴里不停得絮叨以前的往事。
“我这大半辈子,还真是个传奇,小的时候无家可归,嫁人的时候,爹妈多的都数不清。”
曹雪娥从生下来脸上有一块胎记,虽然不大,但是偏偏长在了眼睛上,就像是被谁给打了一拳头。
父母嫌丑,本是商量着不想要这孩子,可是家里两个老人舍不得,便主动提出扶养孩子,直到曹雪娥十岁时候,老人先后去世。
去世的第二天,曹修福夫妇也就是曹雪娥的亲身父母这才前来吊唁,这是自打曹雪娥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亲身父母,可是这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哎呦爹爹呀,当初我说让您跟我们安享晚年,您非不听,到头来真是一天的福都没有享上,爹爹呀,您真是去的太早了呀……”
刘桂波跪在棺材旁边,哭的撕心裂肺,顾不上擦鼻涕,以至于鼻涕和泪水混浊一块,尤其恶心。
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低着头一言不发,时不时的瞅一眼屋子里穿着丧服的曹雪娥。
“这孩子也都十岁了,什么事儿都懂,老人把她拉扯大也不容易,你们如果想要继承老人的家产,就把孩子养活好,也是对老人有个交代。”
说话的男人是村支书,一眼看穿了刘桂波的意思,便是直接将话挑明了说开。
曹修福刚要开口,就被媳妇儿刘桂波的咳嗽声给制止了。
“唉,书记,俺们也是知道这老人不容易,这孩子从小就跟俺们不亲,现在都十岁了领回去,那住着不是更不舒坦了。”
刘桂波叹了口气,捋了捋掉下来的头发,扶着棺材努力的站起来。
“这老人家也是辛苦了一辈子,现在人走了,我们怎么能要地呢,还是给孩子留着吧!”
曹雪娥看到两口子走了之后这才从门里出来,“没事的阿叔,奶奶在世的时候给我教过茶垫子(用玉米皮编织各种生活用具)。”
村支书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儿了,就过来着阿叔。”
此后,曹雪娥就一直住在爷爷留给自己的老房子里,幸亏之前跟着奶奶学了编茶垫子才得以生存。
曹雪娥人生的转机是在她十九岁那年,正逢雨季,连着好多天都下大雨,庄稼人得休息的空档,可是曹雪娥却趁着这几天紧赶慢赶赶出来了一箩筐茶垫子。
这天难得天晴,曹雪娥正打算拿到县城去卖呢,却没有想到村里有名的媒婆来了。
“这雪娥真是越长越清秀了,尤其是这乌乌眼,还真是别致,看着还真是招人喜爱呢!”
媒婆说话时打量了曹雪娥的房子,椽梁被油烟熏的黝黑锃亮,就像是一天巨蟒伏在房上,不过虽然家里破旧,但却整洁。
“魏婆婆是有什么事儿嘛,我刚打算去县城里把这些个东西卖掉呢。”
“哎呦,还卖这些个干什么,我呢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魏媒婆拉着曹雪娥已经起了茧子的手,呲牙咧嘴的问“你前些日子有没有遇着过什么富贵人?”
曹雪娥想了想,便是摇了摇头,这些日子自己除了编茶垫子,就是大早上赶到县城去买,直到晚上才往来赶,哪呢遇上什么富贵人。
“嘿!得嘞,你现在是飞上了枝头,连婆婆都不给说实话了。”魏婆子之前就与曹雪娥不熟悉,反倒说话之时又是这般语气。
这魏婆子给曹雪娥不似于给别人说亲,反倒换了种说法,“常说闺女一俏二娇,又得是能说会道才钓的上一个金龟婿,你这倒好,凭着个生下来的乌乌眼白拿了个金龟婿。”
魏婆子翘着二郎腿,小脚上面套着一双花鞋,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唠,“李老二家的大公子正巧了眼睛上也有一块胎记,那天街上看见你了之后一直说着你两是什么命中注定,上辈子的情缘未了,所以这辈子相约来续。”
曹雪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魏媒婆以为她是开心过头。
“妮儿,你这以后也算是县城里人了,怎么说也算是老李米行的媳妇儿了,我以后若是去了县城你可是要叫我去你家坐坐。”
又说了许多,直到下午这才离开。
直到魏媒婆走了,曹雪娥还有些迷迷惑惑,这怎么突然有人看得上自个儿,而且还是米行公子?
魏婆子走后第三天,米行老板老李就亲自带着仆人登门提亲,这边住在村口的曹修福刚从地里回来,就闻到了桌子上花药包的幽香。
“你是没看到李家来提亲了啊,还这么磨磨唧唧的,快走。”刘桂波脸上笑着像花似的,“赶紧换件干净的衣服跟我去转转。”
曹修福就这么被刘桂波拉着去了曹青娥家,可是还是晚了一步,提亲的人走了,但是家里依旧人多到没有个在站住脚的地方。
“妮儿,娘过来看看你,马上就出嫁了,娘给你准备了一些草药包,今儿晚上用药包好好洗一下身子。”
出嫁前夜用药包洗洗澡,这是村里多少年来不变的习俗,这药包必须是亲娘一针一线缝制而成。
“呦,这二十年雪儿都没个娘,怎么一到出嫁就多了这么些个娘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耳的声音。
在刘桂波没来之前,书记媳妇儿说是让曹雪娥把自己就当作亲娘一样,这刘桂波又来这么一出,岂不是让人笑话。
可是刘桂波并不感觉到难堪,反而很有底气的说道,“哎呦,俺刘桂波可不理会别人咋说,但这曹雪娥就是真真切切从俺身上掉下来的,让她叫我一声娘没错吧,这个理难不成还不成立?”
刘桂波说完,全场无声,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养而不育,但也好歹是养了。
只有曹雪娥还没有缓过神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难以消化,她是对刘桂波夫妇有印象的,但是如今上升到父母的层次,曹雪娥对他们的印象又开始模糊。
被刘桂波这么一闹腾,众人纷纷散去,但是书记媳妇儿跨门槛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句,“这爹妈生下娃子,穷的养不起的倒是多见,嫌弃娃子丑而弃养的倒是头一次听说。”
这句话明面上是说给刘桂波和曹修福听,里头的意思还不是故意指示给曹雪娥。
刘桂波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门外的人,转过头来多曹雪娥笑得比谁都都掏心,“妮儿,这是娘给你缝的花包,今儿晚上记得洗洗身子,这里面是娘今天刚做成的肉馅儿饼子,得是饿了就趁热吃点。”
面前的这俩人和自个的关系,曹雪娥已经猜出来了一二,倒也不怨她们,毕竟谁让自己天生就带着遭人嫌弃的乌乌眼呢。
“姨,东西放这儿了,时候也不早了,您和叔就先回去吧。”也不是敢惹走,曹雪娥就单纯觉他门在这儿得不自在,好像这个家不是自己的家,自己反倒是来做客似的。
"那啥,妮儿,你也别怨娘,这么些年来俺们心里头也是结着疙瘩······”
“行了走吧,这天星星都比你脸上的麻子多了。”刘桂波正搓着手准备继续说呢,却被曹修福给打断了。
刘桂波被曹修福的一句话堵的硬是找不着下一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曹修福从屋子里头拽出来了。
两人走后不久,晴朗的星空劈下来一道闪电,正在洗澡的曹雪娥没有注意到。
李家公子等到了老李提亲成功的好消息便迫不及待的来找曹雪娥,声势之大惹得整个村里的人都前来围观。
刘桂波走在李家公子旁边,神气极了,倒像是自己要嫁给李家一样,“李公子您跟俺闺女真是天生一对,这世间虽大,但是能找着一左一右富贵眼的还真是少呢。”
见到李公子不搭理自己,刘桂波以为自己李公子认同自个说的话,便又继续说,“ 俺们闺女这二十年也没有怎么上过地,没想到还真是有享福的命嘞。”
刘桂波越说越得劲儿,丝毫没有发现李家工资逐渐加快的步子,只感觉到自己说的喘气有些费劲了。
此时的曹雪娥并不知道李家公子要来,只听到外面吵闹,就掀开帘子才看到了和自己有一样胎记的男人。
就在自己心口忐忑紧张之时,其他人的脸上却是一阵吃惊,但是短暂的吃惊过后又是神情百态。
有怜惜之情,有气愤之情,有被惊艳到的,但是更多的还是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
李公子皱眉,叹气闷哼了一声,说了句“缘存份失也。”便是转身离去。
可是周围的人并没有散去,都在等着看好戏。
“雪儿,跟了你二十年的乌乌眼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说没就没了?”刘桂波上前来拽着曹雪娥的袖子,眼神似狼。
曹雪娥这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原来奶奶留下来的药包是给自己弄的去除胎记的草药,或许奶奶想为了帮自个找一个不是为了美色,是真心爱她的男人,所以才之前没有说明,让曹雪娥等到婚前再去掉这个乌乌眼。
曹雪娥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就听到刘桂波尖锐的声音
“老天爷,你还真是一个贱命,被已经死人给一脚踢飞了这么点福分。”
啪——
话刚从从嘴出,刘桂波的脸上就落下了一个血红的掌印······
说到这儿曹雪娥停下手中的正锥的鞋底,用锥子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灯芯。
“奶奶,那一巴掌是你打的吗?”旁边趴着的孙子问道
“不是,是曹修福。”
灯芯似乎故意一般,扶端正由掉下来了,曹雪娥继续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