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回不去的是曾经,道不明的是乡愁——题记
故乡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记得有个诗人这样说过“故乡太小,小得只盛得下两个字”。或许这就是故乡吧,朦胧的晕光下,看不清它真正的外貌,却依然让世人为之倾倒。这主要是我们华人对故乡二字有更深的眷恋吧,千里漂泊,落叶归根的信念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身上。风吹雨打,雪埋霜降,抹不掉“家“这个字,在心头。
从古至今,游子回家心切的故事不绝于耳,他们心中对那片土地真挚的情感不知在历史的烟云中,泪湿了多少文人墨客。余光中老诗人那首简单朴素的乡愁想必是众多游子在外心情的最佳诠释吧!是故乡多年未见,年华老去的母亲?还是故乡素未谋面,日夜远眺的新娘?或是故乡土地上那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是什么在寂寞的夜中不停地撕扯着我们孤独的灵魂,是故乡,还是自己被囚禁的思绪?
还记得那位高秉涵老先生吗?13岁因战乱离家,去了台湾,那时母亲健在,殷殷不舍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56岁回家,重新踏上故土,可是母亲却在漫漫的岁月中亡故,有谁还能见到他归来时的沁骨乡情。阴阳两隔,谁人又能了解他的痛?备受思乡之苦的他,或许,或许并不孤独吧,那数不清的台湾老兵不都细数着那说不清的牵肠挂肚吗?
高秉涵在光阴下,错过了母亲,丢不掉的却是那浓得化也化不开的乡愁。瘦骨嶙峋的他,决定要让那些未能在生前回家的老兵,回家。“海峡浅浅,明月弯弯。一封家书,一张船票,一生的想念。相隔倍觉离乱苦,近乡更知故土甜。少小离家,如今你回来了,双手颤抖,你捧着的不是老兵的遗骨,一坛又一坛,都是满满的乡愁。”这是央视对他做出的评价,或许也是他对自己的评价吧。
有时历史的洪流太过残酷,它冰冷尖酷地阻隔了千言万语,千山万水。中国大陆和宝岛台湾离得那么近,近得可以看到对面的炊烟;它们却又离得那么远,远得让游子们再也回不了家。或许,我体会不到他们那般的乡愁,或许我也不愿体会。撕心裂肺,刻苦铭心的痛,还是让它永远淹没在曾经的历史洪流中。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才是我的专利吧。
在外求学,漂泊多年,如那无根的浮萍,对故乡也有着强烈的依赖。随着离乡越来越久,故乡的容貌也在记忆里越加模糊,可是清晰的却是对她的情感,这是一种血浓于水的眷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静时,空空如也。可是心中那句“故乡,你还好吗?”又如何静得下来。
阔别多年,第一次回家。飞机触地,我空悬数年的心也随之找到了可憩息的港湾,一出舱门,微风迎面而来,吹走了千里奔波的辛疲。我嗅到了,这是独属故乡的风,这是独属故乡的气味。
故乡在南方一隅,一个江南小镇。说起江南,除了小桥流水,绿柳拱桥,粉砖黛瓦外,更让人浮想联翩的或许是江南透露的款款柔情吧。戴望舒《雨巷》中那个打着油纸伞,像丁香花一样的女子,是否还徘徊在青石板街?郑愁予《错误》中那思妇,是否还在小小的城里等待着她的归人?余光中《春天,遂想起》中那西施,是否还在潺潺的河溪中倒映出沉鱼落雁?或许,或许在人们的记忆里,她们还在吧。
不过我的故乡虽处江南,却和人们心目中的江南小镇有着很大的不同,它没有一丝一毫的诗情画意。或许我该失望?不,它虽不同,它虽普通,但在我心中,它永远不平凡。这片土地,养育了我,养育了我父母,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赋予我们生命的它,我们有何理由抱怨它呢?
“家…我…回来了!”我哽咽着,在踏进村里的第一步。长大了,还以为不会再流泪,可是近乡情更怯,还是催泪珠滚滚而下。家是说不出的愁绪!
擦去眼泪,才发现离别多年,变的不是只有漂泊在外的我,故乡也变了。脚踏上的不再是离别时那凹凸不平,下雨时泥泞处处的黄土路了。修得笔直的水泥地连着村里的主干道,四通八达逶迤通向村里的每家每户。零零散散的路灯和垃圾桶干练地伫立在马路两旁,欢迎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故乡人,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小洋楼,散发着浓浓的欧域风情似乎对我诉说着故乡的高速发展。
可是路上却没半个人的影子,没有人搂着几把瓜子在街口唠嗑,没有人扛着锄头上山打理农作物,周围安静得不禁让我怀疑那些熟悉的情景是否只是来自我的幻想。刚下飞机时,一直在揣测这片我日思夜想的土地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欢迎我的到来,可是美好的幻想终被现实中那不熟悉的事物戳破。
在国外那会儿,一直听人说中国这些年变化很大。听入耳,心里并没起多少涟漪,总觉得他们口中的大变化是属于大城市的,而像故乡那么偏僻的地方恐怕不会有多大变化。现在我才发觉我有多么天真,我的故乡,它在祖国改革开放的大潮下,也变了。我记得道家曾经说过“世上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只是变对故乡来说是真的好吗?或许,只有历史才知道吧!
踱步片段,我终于见到了我住了十多年的家。变,它却依旧静静地就坐落在主干道旁,等候着。整体灰白的基调、老式的设计夹杂在那些鲜艳亮丽、透着异域风情的楼房中,算是异类。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有谁在倾听它孤独的叹息?
父亲当初独自去国外打工,胼手胝足几年,才存够钱建起了这栋三层式的楼房,记得当时我们家是村里少数几户盖得起这类三层水泥房的人家。然而,这栋凝聚了父亲几年心血的房子终于也要老去。记得顾城在《美》中说过“永恒的美,奇光异彩,却无感无情。生命的美,千变万化,却终为灰烬”,它也是。
推开嘎嘎作响的大铁门,那宽阔的水泥地映入了眼眸,我们家门口的水泥地在村里算是最大的了,以前收割稻谷时,左邻右舍总上我家串门(主要是为了借我家的水泥地晒谷子)。水泥地和四周围墙的交界处,是大约宽为一米多的花坛,里面栽满了花草,余晖下我已记不得它们的名字了,这些年都是奶奶在照顾,后来奶奶去世,外婆就接过了这个担子。
可是我忘不了,角落处那株木樨,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桂花树。小时候,记得大约是七八月份,每次晚上有人来我家串门话家常时,我便逃到门口的水泥地来,任由母亲和她们谈天。那时树上已经结满了黄色小巧的桂花了,四周都氤氲着淡淡的桂花香。我最喜欢在月圆之夜,蹲在桂树下,看月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投射到地上。有时清风掠过,桂花随风飘落在地上。树荫下的一小片地金黄金黄的,分不清哪是月光,哪是桂瓣,只知那时天安地静,我身处其中。月光淅淅,桂香沥沥,静谧的银河系藏着嫦娥和我的秘密......
踏入家门,虽处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之际,可是却让我感到刺骨的冰冷感。是啊!这栋房子快空了十年,哪还有什么人气所带来的温暖?或许说,没了家的样子更为贴切吧。一楼正厅内的墙壁剥落了洁白,换上了淡灰的外衣,而那几张残损的奖状还不知情地炫耀着曾经的辉煌。正厅内仅存的几件家具虽老旧,但也算一尘不染,外婆定期会来这里看看,扫扫地,开开窗,房子也还干净,不必沦落到和灰尘污垢共枕眠的地步。
二楼是卧室,除了柜上一台老式电视机外,便是床罩被单。三楼是个杂物层,凌乱地摆满了竹篓、竹匾、竹筐等物件。以前,家里养过蚕,做过茶,这些都算得上是它们的“遗物”吧!偌大的房子,转溜了一遍,本想找点温暖。可忆起家的记忆,心头惆怅之感又开始无限蔓延,回不去的,是曾经......
翌日,天泛着鱼肚白,村子就被人们的喧嚣吵醒。我要去城里买些生活用品,便也出门了。路上,艰难地让着赶着去上班的人,电瓶车,小轿车和不消停的喇叭声,已然成为这里早上的一道风景。城市化的进程来到,曾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哎!难怪昨日村里安安静静的,原来都投身在经济大军里去了。
出村,往外再走一段路,便是公交车站了。约莫十多分钟,一辆艳绿的公交驶来。上车,投币,坐下,还算宽敞,只有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看来外出使用私家车已成这里人们的常态。
前几年,国家为整治私有公交车混乱的现象,将运营收为国有,并购置了一大批新式的公交车。的确,现在的公交车有了空调、拉环和按铃等新设备,给乘客带来了便利。而且价格也更加实惠,一次只需两元,老年人更是免费乘车。
记得小时候,父亲每个月都会从国外汇钱来,母亲就去城里的银行取。我总喜欢缠着母亲,求她带我去城里玩,那是我每个月最期待的事,家乡那时还很穷,城里的五彩缤纷无疑对一个农村的孩子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我和母亲每次都早早出门,那时的公交车班次并没有现在那么多,而且通常人满为患。上班人士,菜贩,小经营户挤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十分浑浊,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时唯一的通风设施便是公交车左右那几扇窗了,可是风通常只吹得到靠窗的那几位,所以大多数人只好忍着。
当然回程时,通常已是早中午,情况好了许多。那时公交车上只有一些卖完了菜的农家妇女,母亲上车后,总喜欢和这些素未谋面的人侃天侃地,聊哪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八卦一下谁家的儿子离婚了,有时司机也会加入她们一堆女人的谈话。小时候的我,对这些嚼舌根的事情不感冒,通常我都装聋作哑,转过头去看外头那连绵不断的群山和绿油油的稻田。而快到村口时,母亲总会大吼一声“下一站给我停一停哦!”,当时公交车上没有按铃,所以扯开嗓子是和司机沟通的最佳办法。
记得当时刚到新加坡搭公交时,还真有点变扭,总觉得气氛怎么这么冷清,乘客之间几乎都埋头玩手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后来呆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安静。
车内依旧很安静,我只好转头看窗外的风景。连绵的山还在,绿油油的稻田还在,曾经的人味却消失了,在以旧换新中,它似乎也被换掉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吗?按钮响起,到站,一个乘客默默下车了。关上门,继续往前驶,只是前方不知还有多少人会上来,多少人会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并没有出远门,整日在村里和村外转悠,为的只是看看故乡的面貌。我去看了外婆家门前的小池塘,它还像记忆中那么翠绿清澈,几株不知名的滨水植物摇摆着春意。小时候,特别是夏天,总喜欢和小伙伴结伴来这里钓龙虾,抓小鱼。可是现在看着,除了脑海中想起“蒹葭苍苍,白露成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外“的诗句外,心里也没有泛起多少涟漪。后来,我去看了山上的竹园。园内,高瘦的竹子乱串乱长,几年间没人照料,它也难逃被荒废的命运,只是站在竹下,这冷幽幽的环境似乎还是让人这么怀念。
在另一个山头,我去望了望奶奶的茶园,自从奶奶亡故后,已经很久没人来陪陪这些孤独的茶树了。可是我终究只是过客,不是归人,下次再次路过这里时,不知茶树是否还会忆起我曾经的面孔。
后来我又去看了外婆的菜园子,看了村里的母亲河(只是没了在青石板上涴衣的女子),看了村尾的越窑遗址,我还看了好多好多。几日里我的脚印深深镌刻在故乡的每一寸土地上,晶莹剔透的汗珠泛起,只为再次亲吻故乡的容颜。
在要离开前的一日黄昏,在村里溜达,突然听闻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转头一瞧,是个青年,年龄和我相似。这几日在村里也碰到不少“熟人”,可是我几乎认不出他们,出于礼貌,我正要再次点头示好。但他突然一句“怎么,不认识我啦!”却收住了我欲要离开的步伐。
定眼仔细一瞅,才惊讶地叫了出来:“梁利权”,他是我小时候的“青梅竹马”,曾经那可爱的稚气已经褪去,眉宇间多了一分老练和成熟,也难怪刚开始没认出来。寒暄一番后,他提出晚上请我吃饭,算接风又当是送行。
晚间提着从国外带来的一些小礼品到他家赴宴。他的母亲已经准备了一桌子菜,竹笋汤、梅菜扣肉、芹菜豆干和一些冷盘等,虽都是农家菜,但却立刻挑起了我的味蕾,小时候的味道只有自己懂。吃饭时,我们两人有说有笑。谈着小时候玩的那些小玩意,回忆着共同喜欢过的女生,“反省”着一起闯下的祸事,童年总是那么美好。席末,聊起近况,我才知道原来他一年前已经退学了,在一家手机店当售货员。听着他畅谈日后的宏伟抱负,又望望他那酒色彤红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开始便有结束,拉着满满的回忆往村口走去。本想学学徐志摩“我轻轻地来,诚如我轻轻地去”般的潇洒,可还是一步三回首。在搭上公交的瞬间,回首,只见群山俯卧,村庄变得好小好小,小得似乎能装进我的眼眸。
车上,风景飞掠,想起於梨华在《亲情》末的那句话“我为它不远千里而来,无需疑问它为何容颜已改,而该庆幸它安然存在”。我年轻,没她那般释然。眼泪轻咏着的是“我的故乡。慢些,好吗?你变得太快了,快得我快追不上你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