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不有趣,除了写作功力和技巧外,作者本身的有趣度大致也很重要,本身看事物不有趣很难伪装成“看起来就开心”的文字。相由心生,写作也与情趣有关,在我看来。
村上春树,就是一个有趣的作者吧。作为一个比较上年纪的人,依旧可以用黑色幽默进行自嘲,可以保持着一颗新鲜发烫的好奇心探索这个世界的未知,像一个笑嘻嘻地闯了祸还不自知的顽童。
他的作品繁多,《挪威的森林》、《且听风吟》、《舞!舞!舞!》、《1Q84》等,这些都为大家所熟知。他在去年还出了本新书:《我的职业是小说家》,用尽温暖的毒舌诠释自我。
我很喜欢村上,最初的喜欢只是因为我认为他的名字好听,春天和树林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可后来读他的书,我才发现当初喜欢他的理由何其肤浅。
同样,我也想拣一个他比较小众的作品来写,就《村上广播》吧。
我也是爱极了这个名字。广播嘛,一听这个题目就知道是短文,内容很杂。也好,不喜就换下一个频道。村上本人也在书中提过,自己不爱看电视,却很爱听广播。大概因为吱吱呀呀的留声机忽地放出一首自己喜爱的老歌,或者可以躺在藤椅上阖住眼睛听着扣人心弦的评书,实在是惬意。
“电视很吵,所以几乎不看,但我感觉广播自有一份悠然自得。我一直通过广播收听新闻。我想用这种应有尽有的感觉写随笔,所以取名《村上广播》。”村上如是说。
阅读这本书时似是与他闲聊,他信马由缰地说着自己身上发生和遇到的事,诉说着自己对炸肉饼的感情,自己制作的乐趣,冰箱坏掉后不得不在周末两天吃掉超量炸肉饼的悲苦;讲到听音乐的美好,演奏者的八卦和版本问题,却以听演奏会不慎在错误的时机鼓起掌来的尴尬做结。这个过程像他一边喝着茶或酒,吃着小菜,一边抱怨老婆、哀叹衰事,吐槽他人,随口问,“那个,我说啊.......对吧,你也有类似的感觉?”“对,我也这么想过。”我的心情就这么直接地接上去了。
在这本书里,我们还能听到村上全方位“广播”自己笨拙又健康的生活。之所以说他生活得笨拙,因为太细碎,太面面俱到,有点近乎苛刻。比如,柿籽要和花生一起吃才够味,跟小动物一起照相表情才会放松,做香菇拉面时要听埃里克·克莱普顿的音乐,煎肉饼时听马文·盖伊,中年汉子切牛蒡丝时就不能听“红辣椒”,怎么卷寿司才能饱满得像个被窝......要是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都有如此多的要求,岂不是要累坏?但一把年纪的村上,就是能在心里保留着这般水灵灵的原生风景,如同心中保留小确幸,总不至于衰老地太狼狈。
村上是一个会生活的人,写此书时已经年过半百,但依然感觉像是三十岁。孤独,玩世不恭,招女人喜欢,他对任何事物的态度都很超然,北京话讲那叫爱谁谁,书里的评价就是:“傻气!”“怪人!”村上近乎王小波的知性,但比王小波多了一分绅士般的从容;近乎王朔的调侃,但比王朔多了都市人的优雅。这就是村上,和所谓的村上文体。《村上广播》中有很多生活的具象,也和村上小说中人物的为人处世,无不吻合得恰到好处。
我想,广播和村上的随笔之间,还有着其他共同点。比如广播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随手带着收音机就可以听,这正如村上随意率性的生活;广播信息传播方便灵活、声情并茂,读村上的随笔也能看到纸的背后一个人手舞足蹈,教你如何熨烫衬衣,如何炸甜甜圈。而广播的原始与笨拙,随意与自由,仿佛才是和村上的生活最贴切的。他保持着轻松平和又略有点儿神经质的态度,我总觉得他在想:“别这个那个想那么多了,无论什么,只管随便写自己感兴趣的好了。”于是每次放下书都有羡慕,寡廉鲜耻地想着要是谁能付稿费让我来写这么散漫的专栏就好了。他写得很开心,舒服的人情味儿绵绵不绝地传递出来,让人心随着他的温柔变得松散愉快,软塌塌的。
人的一生,在本质上是孤独的,无奈的,与其通过与他人勉强交往来消灭孤独,化解无奈,不如退回来在孤独无奈中找乐。可我们大多是“俗”人,为生活所累,实在不能超脱,像村上那般,在孤独与无奈中能保持热爱生活的态度,虽然活得絮叨、笨拙,却也实在令人向往。生活得出色的人,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生活质量上能够做主,为自己,也为别人,他们对生活神情专注,他们使手下的一切事物都任其摆布,终其一生,我们寻找的、崇拜的,不过也就是这样一次做得了主的感觉,不管是对三明治、家猫、抽油烟机,还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