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又回到了兰斯汀街的路口。他茫然睁开眼睛,阳光直射使人眩晕。太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诡异暗红,给房屋嵌上一圈粘稠的红色边框。附近的路灯上停了一只蓝黄色的鹦鹉,睥睨路上稀疏的行人。
兰斯汀街是一条有些冷清的老街,街边有许多上了年头的店铺。杰夫和菲菲最喜欢的餐厅就在这个路口附近。
他想起来了,他在等菲菲。不仅等菲菲,今天也是他在思考了许久之后,准备向菲菲求婚的日子。裤兜深处,躺着一只小小的钻戒。杰夫忽然觉得自己很渴,而且裤管好像要烧起来了。
今天不是个求婚的好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他这样认为。杰夫疑心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行,不能再犹豫了。他还记得上一次,菲菲以为他要掏出戒指时眼中的欢喜,与发现他不过拿出一盒口香糖的失落。
菲菲怎么还不来呢?杰夫耐心地站在路口,一动不动,额头的汗水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一个红点出现在远处的街道。他认出那是菲菲,一袭红色长裙,将爱人完美的身躯包裹得恰到好处,娉娉婷婷向这个路口走来。杰夫睁大眼睛,朝菲菲挥手。
菲菲也看见他了,因为出差的原因,她好几天没见到杰夫了。看见心爱的人向自己挥手,菲菲忍不住了,她小跑起来,想尽早扑入爱人的怀抱。
像一团热烈的火,像一只正归巢的鸟儿,菲菲盛开在这条寂静的街上。她张开双手,要杰夫用最热情的方式欢迎自己。
杰夫笨拙地也伸出双手,准备迎接菲菲的归来。
然而这样一条寂寥的老街,却突然冲出一辆车。像一头噬人的怪兽,怒吼着碾向菲菲。它将菲菲的红色长裙渲染得更深重了,应和着半坠入地平线的血色太阳,铺天盖地的凝滞暗红,成为杰夫永远的噩梦。他捂住心脏,痛得无法呼吸,也失去知觉。
杰夫终于能够从痛苦的梦中解脱。他大口喘气,冷汗已经将床单打湿。窗外有幽微的光,他在昏暗的房间内痛哭。
菲菲已经离开两年了。那样珍重的爱侣,在自己眼前凋谢。
杰夫几乎每晚都会做这个梦,每一次的重新经历,都让他的痛苦放大一万倍,他几乎被自己的愧疚与思念吞噬得一干二净,甚至想,为什么当时不是自己冲过去被车撞死?
他丧失了一切活力,生命也好像跟随菲菲一起死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行走的空壳。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蛮横。虽然有一部分的菲菲也是这样。
杰夫想起来,在他掏出那盒口香糖后,菲菲零点一秒钟的失落和一百秒钟的愤怒。她气鼓鼓地像一只小河豚,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杰夫讷讷道:我……我……
他的手都慌得不会擦汗了。
菲菲原地转了好多个圈,终于不那么生气了。她捏住杰夫的脸,仍然恨恨地说:你必须对我很好,不然我不要你了!
当时的杰夫没反应过来,他一边抱住菲菲挽救自己的脸颊,一边说:好的,我对你好。
可是有点蛮横的菲菲没有等到他最终的求婚。
于是今夜的杰夫又再次想到,为什么我没有主动的,冲去拥抱她呢?
他太想扭转这个残酷的现实,希望死去的是自己。这样悔恨地活着不如死去。
窗棂前突然停了一只蓝黄色的鹦鹉。
杰夫觉得自己幻听了,因为他听见鹦鹉问他:你真的愿意代替菲菲去死吗?
杰夫喃喃道:为什么不呢?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你真的愿意代替菲菲,冲到疾行的车前吗?
我,我愿意。
鹦鹉说:那你跳下来。
它悬停在窗外的空中,双翅张开,深蓝色的羽毛像流动的海水。
杰夫慢慢走到窗前,他打开窗户,感受深夜潮湿的空气,像菲菲温润的嘴唇贴在他脸上的留恋。
我,跳下去就能替她死去吗?她真的能活过来吗?
能。
于是他跳了下去。
杰夫又回到了兰斯汀街的路口。他茫然睁开眼睛,阳光直射使人眩晕。太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诡异暗红,给房屋嵌上一圈粘稠的红色边框。附近的路灯上停了一只蓝黄色的鹦鹉,在杰夫的目光扫过来时,鹦鹉展开翅膀,轻快地飞走了。
他在等菲菲,亲爱的菲菲,他要娶的菲菲。戒指在裤兜里跳舞,他的汗又流下来了。
杰夫莫名觉得这个场景眼熟,他暂时分散了一点点精力思考,然后认为这是曾经的等待残留的既视感。
菲菲在路的尽头出现了,她像一团热烈的火,将杰夫原本惨淡的人生映射得多彩绚丽。杰夫看她远远地跳着奔跑着,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也跑起来,去迎接她,去抱住她,去告诉她,她是最珍贵的瑰宝,她必须要嫁给他。
杰夫的腿先于大脑的指令动了起来,他像一个十六岁的莽撞少年,奔向了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