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忘了门前有一棵树,上小学时进出家门总要经过它。
当时我六年级。那天思维有点干燥,附近有施工的嘈杂,书桌上有凌乱的演草纸,脑海里有不停歇的漩涡。
我在椅子上换了第五种坐姿后,终于站起来身到外面透气。我跨出门槛,正要迈步向前,视线忽然落在门前旁的那棵树上。阳光把树浇铸成一个荣耀的战士,比往日威武地挺立着。
树干笔直挺立,延伸的枝杈像长辈的手,有力地托起树冠,褐色的皮肤里却跳动着活跃顽皮的光泽。树冠并不茂密,错落地裁剪了细碎的阳光,时不时闪过我的面前,高低不一地有三丛,像三朵嫩绿的云。身披金甲的大树沉静而悠闲地微摆着。
躁动的心绪被那节拍一致的微摆抚平了。我走近这棵树。
它的叶绿是最嫩的绿,让我想起了婴儿的手指。叶纹没有规律地纵横,却给人有致的感觉。它仿佛没有瞧见不远处工地的忙碌,没有听见沉重的喧嚣,一方土地里只有它独自静静邂逅阳光。
越来越贴近它,我感觉我似乎也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原来门前有一棵树。
它总是在我经过时顺着我的眼角消匿,是我视野里的常客,却从未被我挽留。自从我在那个嘈杂的黄昏和它席地而坐,进出家门时,就会望见它对我微笑着打的招呼。
学期开学前,我呼吸着微凉的空气,来到大树面前。它的叶子已经渐渐变成浓绿,叶纹也规则起来,但浅纹还是轻盈地勾画了一个个微小的池塘,里面似乎还有水在流动。整棵树都在飒飒地流动。那天的它,意气风发。
考了高分,我踏着轻盈的步伐回家。大树树冠已经十分葱茏,头顶有午日阳光投射的光环。长大的叶子顽皮地挥洒体力,所以枝杈摇动的幅度比往常大,但仍旧有力。它像看孩子奔跑的父母,嘴里喊着“慢点”而脸上挂满了笑容。那天的它,朝气蓬勃。
考了不理想的成绩,我远远就能望见那棵树,然后慢慢挨近它。它的叶色愈发深沉了。枝条也变得更加粗壮挺拔。风速有点快,枝条携着浓叶变幻在我面前。
我站了很长时间,眼泪要流了出来。
这时,面前闪过一束光线,是被大树裁剪的阳光,经过枝叶的变幻照到我的脸上,没有流下的眼泪被阳光拭干了。
我忽然想起了和它相识的第一天,那天它威武而沉静。而今天的它,节拍是警醒的。粗壮的树干坚固地直立,在紧张的表面下显现着沉静的掠影。我深呼一口气,拎着书包坚定地走进去。
不管多么匆忙,哪怕是进出家门的一瞬间,我都会和树有一次交集。可能是我的目光掠过他粗壮的主干,可能是它逐渐茂密的枝叶扫过我的头顶,可能是它裁剪的一米阳光落进我的眼睛里。在紧张的时间节奏里,一举眼望见的那棵树、那棵自然是我莫大慰藉的树。
清晨,我忙乱地赶时间,它出现我的视野,身上的露珠像美人鱼的眼睛,目送我离家,抚平我的焦躁,坚定我的步伐。
午日,在茂密树冠的映照下,树干深沉的褐色覆上一层绿衣,枝叶像是要滴出油亮的绿汁,整棵树似乎学会了呼吸,有生气地倾吐绿色,周围的空气好像被折射成淡绿,连阳光好像都被浸染。那是非常辉煌的绿,我经过它的瞬间,耀眼地跃入我的眼球。
黄昏,我回家了,身上带着一整天校园的疲惫或精彩,它总是披着华丽的金纱,越来越长的枝干好像会接过我的疲惫和故事,大概它愈加纵横深沉的树纹里,有埋藏我的心情。它过滤的阳光投射在我的脸上,让我也分享叶子们一天和阳光朋友的追逐。
傍晚,一整棵树变成一个威武驻守的将士,枝条黑色的轮廓那么挺拔,那么有力。枝条进入了梦乡,叶子们也大都安静下来了,只是经过的风儿不时轻轻地挑动起两片树叶,和它们一起细声呢喃着。如果是在月儿高高升起的时候,可以看见枝叶上闪动的水银在和夜色嬉闹。
后来,树和我都慢慢长大了。只是我不禁想,在许多年后的奔走匆忙与劳碌中,我还能突然想起门前其实有棵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