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道姑朋友
她经历过所有我经历过的事
可是从没有人见过她
从没有人认识她
钟小艳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是临山上下山游历的小道士。
小道士的师父说,山下的女人都是洪水猛兽,碰不得,爱不得。
哦忘了说,钟小艳就是我,我是一个卖胭脂的,本来一个道士怎么也不会来胭脂铺,我这里来的都是妇女和为讨好夫人来的官人,结果那天太阳太好,小道士跟师兄弟走丢的时候,我正把新摘的鸢尾花拿出来翻捡。
小道士没吃饭,我觑了眼他可怜巴巴的模样,突然起了逗引他的心思,我拿着一个馒头在小道士前面蹲下,笑眯眯地对他说:“想吃吗?叫姐姐。”
小道士仰着头眨了眨眼睛,叫道:“姐姐。”
我带小道士去了花房,我摘的花都很香,小道士从未见过这么多漂亮的花,一时看得呆住了。
我摸摸他的头,说虽然你也用不到,但欢迎随时来看花呀。
小道士被师兄弟接走的时候对着我大力挥手:“姐姐,我来自临山,我还会来看你的。”
太阳太大,我看不清小道士脸上的表情,我冲着他笑了笑,挥挥手。
有点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道士呢,我这样想着,不知道以后还碰不碰得到了。
大概是山上实在太无聊了,小道士之后便常常下山来找我玩。
梅雨的季节,总是稀稀拉拉地下雨,奇怪的是,小道士一来,天就放晴了,花房后面是一个晒廊,我们经常晃着脚坐在廊下谈天说地。
小道士讲起临山上还有个道观。
“一座山上有两个道观呀?”
“那座道观里都是道姑啦,姐姐,我跟师父出去游历的时候,也会见到很多女施主,可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么会说话。”我笑眯了眼睛。
“欸,小道士,你师父为什么说女人是洪水猛兽啊?我看着像老虎吗?”
“不像!姐姐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姐姐,我偷偷跟你讲哦,师父喜欢过山顶道观的慧能仙姑,可是仙姑为了不让师父喜欢她,就自己去出了家。师父说,两情相悦是很难的,总有一方先喜欢得多些,可是慧能仙姑对自己太狠了,也对他太狠了。”
“道士原来可以娶妻生子的吗?”
“可以的呀,我娘有一套特别好看的凤冠,姐姐,如果你戴上它,一定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小道士跳下晒廊的时候递过来一个捂得温热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姐姐,我该回去修习课业了,我先走了哦。”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只琥珀,里面有一只知了安静地卧着,好像这整个夏天的花香和喧闹都凝固在了里面。
娘亲逼我嫁给王员外的时候,我拖隔壁的小花给小道士送了一封信。
送信的时候我极忐忑,我怕小花送丢了信,更怕小道士会因此看不起我,小道士总夸我聪明,我连这样的事情都解决不了,他一定很失望。
我千叮咛万嘱咐,嘱托小花一定要把信亲自送到小道士的手里。
小花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我顶着黑眼圈出去,却只看到小花一个人。
“信送到了吗?”我颤着声音问。
小花从包袱里掏出一封信,“送到了,他说,这是给你的回信。”
信是用上好的松墨写的,小道士写的字一直不大好看,我却很欢喜,直到看到了信的内容。
小道士写:“相离之后,更莫憎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可还说了些什么?!”我快要把小花的肩膀捏碎了。
小花疼得眼里有了泪星,“钟姐姐,他说,'是不是我和她走得太近了,让她有了幻想。你便同她说,我不能接受她,让她自此,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信纸从我手里滑落,我方才知道,原来人恸到极点的时候,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原来自始至终,我只是个笑话。
花开花落好几年了,我现在有点不太喜欢晴天,太阳太晒了,雨天的时候风铃在风中发出的清脆声,是我很喜欢听的声音。
听说临山上的峥真道长要还俗娶妻了,临山很是热闹了一番。
我不感兴趣,我已经不卖胭脂很久了,观里的小道姑却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她们欢欢喜喜地打扮了自己一番,拉着我去道观看热闹,一口一个姐姐的,我拗不过,便跟着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道长摸了摸新娘子的头时,我站的太前面了,山上风大,一颗泪珠就这样滚到了红色的地毯上。
“她是谁?”新娘子看了我一眼,问道长。
“哦我的一个道姑朋友。”道长说。
道观建得高,山上的花总是开得晚一些。
胭脂红,水粉白,牵牛花热烈开放,却不知道夏天已经过去。
道长曾说,走得太近,会让人产生幻想。
就好像这一园的花朵还开在那个夏季,好像那年的夏天从来不曾过去,我还是那个晃着双脚在晒廊上挑拣花瓣的钟小艳,而临山上的小道士从来不曾来过。
爱情里面的卑微,大概就是我不行使我的权利了。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