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农民的女儿。
母亲热爱耕种,勤劳得村里的人见了都要夸几句。五六点的光景,天还蒙蒙亮,就听见母亲在厨房淘米煮东西的声音,那种细碎而夹杂小心翼翼的声响,是一种从小听到大的熟悉。直到长大后离开家乡独自居住,偶尔在清晨醒来看到空荡荡的厨房,才会猛然觉得,那种声音隔开了好多年。
刚上学的那一阵子,家里还穷,但母亲是个厉害的妇女,总是可以在餐桌上变出几菜一汤来,绿的菜,黄的豆苗,红烧的肉,看起来丰盛的很。那个年纪,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见了这样的饭菜,也忍不住多吃几口。
母亲总说,米饭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总是叫我们要多吃点,这样才可以长得高。父亲偏爱番薯粥,每每要求母亲煮粥要记得下番薯。因而煮粥的时候,母亲会用刨子把番薯刨成丝,然后放到粥里面一起煮。等到粥熟了之后,就会看到鹅黄色的番薯条漂浮在白色的粥上面。像是一碗漂亮的装饰物。
在冬天的清晨,微冷的天气喝下一碗热乎乎的番薯粥,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夏天的时候由于母亲很早起来煮粥,待我起床洗漱的时候,粥已经凉了许多了,珍珠米煮熟之后搁置一段时间就会有粘稠的感觉,喜欢那种米粒之间的粘性,像彼此相生相惜的朋友紧紧黏在一起。家乡把这种叫做粥,后来才知道稀饭是另外一个别称。但稀饭的煮法却是一碗端上来,米粒和水分的清清楚楚的。我喜欢这种喝起来黏糊糊的粥,却是不爱喝番薯粥的。
某天中午,父亲端着一碗白粥感叹起来。问母亲为何没有放番薯。母亲说田里的番薯还没长好,得过一段时间,不然只能去集市买点回来。父亲端着那一碗白粥吃了几口歇下来,叹了一句,还是番薯粥的味道好啊。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还是敌不过一碗番薯粥啊。
父亲小时候处在十分饥荒的年代,总是有上顿没下顿。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够吃得饱,这种念头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一种奢望。爷爷在田里种了些番薯,碰上天气好,年尾有收成,就可以煮上几个番薯来填饱肚子。没有菜可以吃,只好将番薯削成条,拌在白粥里当做一种配菜。喝上一两碗番薯粥挨着过一天,已经是满足。没有收成的时候,在一口大锅里捞上半天,兴许都捞不出几颗米粒。
当生活慢慢好起来,父亲依旧喜欢番薯粥,大概是忘不了那种味道。每次回珠海的时候,都会叫母亲去田里弄来几袋番薯,装在麻袋里面,随车带到珠海去。
偶然的时候去了趟珠海。清晨醒来,看到餐桌上就是一锅热腾腾的番薯粥。鹅黄色的番薯条飘在白粥上。我依旧是喜欢白粥多过番薯粥,总是觉得白粥来得更加纯粹和美味,吃不出番薯粥的那种历史味道来。
后来偶然的一次,才吃出了番薯粥的味道。
毕业后暂住在舅舅家里。舅舅也是爱吃番薯粥的人,会自己每天清晨醒来煮番薯粥。像极了母亲。我笑话说,舅舅怎么那么像母亲。姐弟嘛。舅舅说,从小到大吃了二十几年的番薯粥,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这是一碗感情粥啊。
这吃的是一种怀旧心情。
我愣了一下,觉得所有疑惑都得到解答。
在外面总是吃外卖,油腻腻的食物总是让我怀念起粥的清香和清淡。而如今,才知道,有着那么一碗番薯粥,是一种多么美味的享受。
如今我独自在外生活,也会偶尔自己煲粥喝。但却不知道是用的米不对还是锅不好,总是煮不出在家喝的那种粥的感觉。有次打电话回家,一开口便说,妈,我想回家喝番薯粥。母亲笑笑,说,那我给你寄几个番薯过去。
别别别,还是等我回家再吃吧。在外煮不出那种味道。
我们活在一个地方,慢慢地就习惯了身边的许多东西,细小到喝一碗粥以及粥的味道。这些生活的细节随着时间悄然无息地扎入了我们对生活的概念里。一旦抽离出来,被另外的新鲜事物冲击,才会像被打过免疫针一般起了反抗,才会想起来,那种陪着我们成长了许多日子的东西,无论巨细,都依旧那么清晰存在。
有些情感,是在慢慢成长和自己领略过才终于醒悟到的。比如,当我吃着外面的外卖过着日子的时候,父亲端着白粥感叹的样子、母亲每日清晨在厨房操劳的身影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嘿,老妈,我周末要回个家。
回来干嘛?
回去喝碗番薯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