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着姥姥长大的,我和妹妹都叫她“姥儿”。
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我在小小年纪,就几乎学会了东北女人能做的所有家务,包括蒸馒头,包包子,包饺子这些复杂的活计,甚至连针线活儿我也比别人做得更好。中学的时候,我就能够比着旧衣服裁剪,自己做出好看又合身的裙子。
更重要的是,和妈不一样,只要看着她,姥儿永远都是满脸的笑容,而且极有耐心。姥儿说话的时候,慢声细语的,她和煦的话语,总是能消融我妈对我们的不满和挑剔,让我们转而找回自信,很快变得开心起来。即便做事的时候,不小心犯了错,姥儿也不会大惊小怪,她总是轻描淡写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我们总是能在她的话语里,很快地找到补救的方法,让我们及时免于母亲的责难。所以,我从来不怕告诉姥儿自己的苦恼,甚至也会把自己的丑事,也对姥儿和盘托出。
记得有一次,刚上学时学唱歌,在学校被老师同学笑话,说我唱歌走调儿,我回家委屈地跟姥儿诉苦。姥儿说:“你要大声地唱,多唱几遍,唱会了就不会跑调儿了。”我依着姥儿的法子,练习了几遍,还真会了,回学校唱那首歌,再也没人笑话我了。后来我还自己学会了新歌,一次老师让人起来表演的时候,我大方地给大家唱了那首流行歌曲,一时间博得满堂采。
有一回,老师留的作业多了,我又因为贪玩没有早早地写,到了夜里没写完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赶,也没有赶完作业,急得要哭了,姥悄悄对我说:“那就不写了。”不写完作业,我不敢上学,就继续在家奋笔疾书,写了半天才完成,时间太晚了,我又怕得要死。姥儿就跟我说:”那咱们今天就不去上学了,写完作业,就在家玩吧。“老师后来找人来问,姥儿还帮我打掩护,说我肚子疼。后来,姥又让我明白,那是她疼我,并不是让我偷懒和撒谎,以后要好好学习。打那儿以后,我再也没有因为写作业的事情出差错。
姥儿喜欢一边做活儿,一边慢慢悠悠地给我们讲故事,故事中有古人的事,有戏文里的事,有十里八村的事,有亲人朋友的事,在那些故事里,让我明白了做人、做事的道理,做人要善良,要知足,要感恩,要慎独,要节约,做事要决断,要想办法……最让我震撼的是,日本鬼子到家里抢东西的故事。
日本兵到老百姓家里挨家挨户地抢粮食,抢东西,每到一家,女人们都哭天喊地抱着东西不肯撒手。但是,到了姥姥家,日本兵见到的是另外一番情景,姥姥平静地说:“你们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吧,别伤了我家孩子。“听惯了被抢人家的大呼小叫,日本兵反倒对这个冷静的中国乡下女人肃然起敬,只是象征性地拿了些小东西,就匆匆离开了。
当时,我问姥姥:”那可是日子鬼子,他们要杀人,你不害怕吗?“
姥儿回答:“怕呀,怎么不怕?“
我好奇:“那你怎么不哭?“
我永远记得姥姥脸上坚定的表情:“哭有什么用?遇到事儿了,要先想办法,实在没有办法了,那就认了。遇到事情,哭,是最没用的。他们要杀要抢,哭,他们还是要杀要抢,他们不会因为你哭,就不抢了。所以,也不用哭。”
这件事情,在当年,绝对颠覆了年幼的我的认知,对我的影响,也是最大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是先想着解决问题,不哭,不闹,也从叫苦……(当然,经过半生,我也知道,这些从姥姥身上传承下来的美德,有些时候我自己用得过了劲)
姥姥过世以后,我们从东北迁来到川南,来到外面的世界之后,我才知道,说故事的人,还有另外一个张家长李家短的版本。成年以后,在婆家饭桌上,对于每天议论邻里的糗事,自己会感到特别的不舒服。现在回想起来,在姥儿那里听来的故事,从来都是善人、好人、能人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说人是非的事情。
姥姥的故事,成了我一生的烙印。
姥姥已经不在很多年了,她不知道的是:姥儿才是我一生,最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