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今日好多人已经请假还乡,同事都是在上海有家的人,但却和我父母当年一样,到了这个时节还是要开始二十年前一样的大规模地迁徙,因为老人还在原来的城市。
如果说十八岁以前,对春节是亲人相聚的期待和压岁钱的欣喜,那么十八岁之后便觉得春节是新的一年开始的一个仪式。
我想起2013年的这个时候上海寒风凛凛,不回家过年的学生临时调配宿舍,落涓、加贝和我被分到了一起。三个都是热情又爱讲话的女生,很快便熟络起来。落涓喜欢喝酒和泡各种茶饮喝,隔几日便去采购几瓶酒回来,邀上我和加贝一起加入她的“私人Party”。
喝酒就会聊天,讲一些杂七杂八的笑话。
落涓抿了一口红酒,笑着说,“你们知道吗?每年这个时候我特别想念我的父亲。”说着,又大喝了一口。
“他是上海人,早些年的时候是知青,被派到了贵阳,跟我母亲结了婚。前些年想回上海,但爷爷这边的亲戚都不同意,他们不同意户口就不能迁回来。我爸那阵子特伤心,都是亲兄弟亲姊妹,但就因为房子的事情拒绝他回上海。”她说,“我高二那年的暑假,我爸出车祸去世了,到死也没有回到上海。”
我和加贝不知道说什么,仅从外表来看,总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富贵又有教养的家庭走出来的。对于现实中的悲情的事,我总是不愿意接受。
“但是奇怪的是自从我爸去世以后,我考大学到了上海,我的伯父一家人开始让我去他家玩,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过几日的团圆饭也邀请我去他家吃。”
再早些年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每年春节除了欢喜、鞭炮,还有一个必有的节目便是亲人吵架,甚至打架。我一直很无法理解这一类的亲情。邻居是我二爷爷(爷爷的弟弟),他的大儿子读书读到了三十岁当了老师,小儿子很早便辍学出去打工,每年一家人团聚的时候,都会坐在一起聊天,嗑瓜子。他们喜欢到我家来串门,聊一些家常。往往聊着聊着在某一件事情上出了分歧,性格激烈的小儿子和固执的父亲便会开始争执,耳根子都红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就直接开撕。这个时候小孩子原本还在开开心心地吃糖,这会都被吓呆了,躲在大人身后。然后青筋暴突的父亲操起屁股下的长板凳准备教训儿子,众人赶紧分两队拉着两人,一队人将儿子拉出了门外,另一堆人赶紧争着从父亲的手里夺下板凳。
两人嘴里还在骂,完全不似父子。那声音,能穿越所有的墙和鞭炮声飞到别人家里。一般这个时候,二奶奶和小儿子的老婆会在两头各自劝。二奶奶是一个精瘦又矮小的老太婆,平日没完没了干农活,身体已经很不行。每年给大儿子寄很多自己种的吃的,一年养了好几头肥猪,到了过年的时候都杀了准备给两个儿子过年。她对我们几个小孩也非常好,总是拿自家的大个儿红薯、玉米给我家。
我嘴里记着二奶奶做的美味咸菜的味道,看着二奶奶一个瘦小的人在高大的男人们中间着急的样子,很是心疼。
这一幕也被永久地印在脑子里,而这一类的事情在新年也见怪不怪了。
上个月我父亲打电话跟我说,你二奶奶去了。
心里难过得很,这些年都在外地,好几年没有回去过,没想几年的时光,一个人就没了。父亲说,今年二爷爷家的小儿子在城里也买了房,帮父母也买了一套,就在大儿子家附近,准备接二爷爷二奶奶去住的。
她一辈子为丈夫、为子女操碎了心,到最后也没能安享晚年。
小时候每年父亲都会给我和我哥买烟花,他陪我们一起在阳台放,看着五颜六色的烟火,心里直直期盼,“只愿来年一切安好,只愿来年一切安好,只愿来年一切安好……”
心里默念很多遍,总觉得新年的愿望具有魔性,一定可以实现的。
今晚下班后乘着公交车去附近一个商业区逛了一下,马路上人比平日少了许多,商场里遇到的讲话的基本都是上海话。回来的时候又乘同一个公交,只有我一个乘客。瞬时想到了过去的每年的这几天,好像变了许多,又好像一切都未变。
小时候总觉得,明年的一切应该都是不一样的吧,新的一年可以做好多东西,可以实现好多愿望。
也许我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做不切实际的梦,明年、后年甚至往后很多年,我还是我,一切都没有变。但我却比以前期待春节了,因为我也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