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与刘德然在路口道别后,就往自己家那个位于村子南侧边缘的茅屋走去,心想“今天上午出来游玩,母亲别又要生气才好。找个合适机会一定要再跟她老人家谈一谈,我们这种贫寒之家,读书再好也没有举孝廉的可能,要想做官,只靠读书可不行。”
正低头寻思着如何措辞,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充满怒气的声音:“大嫂,你可真是死脑筋,我家已经没落了,你还让备儿读什么书?真以为他能光宗耀祖?你看看这个家,已经破败成什么样了,你还让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天天游手好闲。别老抱着我那死鬼大哥的遗言不放,没准儿他临死的时候脑子烧糊涂了,在那胡咧咧哪……”
这是叔父刘子敬的声音。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五年前叔父娶妻以来,他和婶娘就把祖父留下的田产霸占一空,不许刘备母子染指,母子两人只能依靠编织草席、草鞋到涿县贩卖来维持生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直到去年,族里几家长辈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在族会上公决,要求刘子敬每年向这对孤儿寡母提供三石粮米,以全同族之义。
可是这样一来,刘子敬就觉得自己有了对刘备一家指手画脚的权力,经常过来滋扰他们母子,以泄心中怨气。
刘备心里清楚,这个叔父向来是一个占便宜没够,别人伤及自己一根汗毛都会感到愤愤不平的人,这种人生就一颗穷心,永远不会把别人的生死冷暖放在心上。他心里一直感到不可思议,气度宏阔的祖父,怎么会有这种儿子。
看到母亲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身前半幅草席扔在脚下,看上去一片凌乱,两手仍紧攥着一把稻草,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显然是已经被叔父的无理取闹给气坏了。
他不由一阵火气上冲,推开那扇竹篱扎的院门,一个箭步冲到叔父面前,将母亲护在身后,炯炯有神的双目直视刘子敬,道:“叔父,平日我敬你是长辈,从来相让三分。可你真是得寸进尺,屡次闯进我家说些不凉不热的浑话,可还顾及一点亲情?我父亲在世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凉薄狠毒?”
刘子敬初见一个身影冲了过来,倒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刘备,又撇着嘴冷笑道:“哟呵,我当是哪个人物呢,敢来说落我的不是,原来是你这个不成器的小子。你家成天吃我的喝我的,今天还来对我横眉竖眼,到底是谁忘恩负义啊?”
刘备听完叔父这厚颜无耻的反驳,上前一步沉声道:“叔父要是如此说话,少不得要请族里各家长辈过来评评理。祖父一生辛劳才攒下百十亩土地的家业,传到了我父亲手里,等我父亲一过世,你就强行把家里所有土地都占了,扔下我孤儿寡母不管不问,如今只是给过我家一石糙米,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吃你的喝你的?”
刘子敬听得这话,一时无言以对。去年族里长辈在族会上的严厉训诫言犹在耳,他毕竟是刘氏子孙,还要长期生活在刘家村,欺负刘备母子也就罢了,可万万不敢一举得罪族里这么多有威望的人物。
正在他偏着头斜着眼寻思如何打压这个侄子的气焰之时,门口传来一个清亮童声:“备哥,爹爹让我给你送……这、这是干什么呀?”
转头看时,原来是刘元起的儿子刘德然,只见他双手捧着一个食盒,想来是来送一些吃食。刘子敬马上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这小孩儿倒不足虑,可他爹刘元起却因家世富足、为人慷慨在族里有很高的声望,去年族会决议要求刘子敬给刘备母子提供粮米时,他就是主张最力的一个。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干的这些事,少不得又是一场麻烦。
想到这里,刘子敬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心道先让这小子猖狂着,看我回头不把你治得心服口服。心念及此,他瞪了刘备一眼,说道:“今天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你小孩儿计较,改天再跟你算一算这笔账。”
说罢,转身就挺胸凸肚地向门外走去。刘德然年龄虽小,却满肚子鬼灵精,圆圆的大眼一转,就大概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他现在跟父亲的想法出奇地一致,就见不得自己尊敬的备哥受人轻贱,大声说道:“子敬叔,你别这样对备哥,备哥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贵人,乘坐村口大桑树那样的羽葆盖车衣锦还乡!”
刘子敬听了这话,停下脚步,回头冷笑道:“就凭他?还真当自己是凤子龙孙呢?可别被人抓住话柄,告他个谋逆大罪,连累我刘家满门!”说罢,径直摔门而去。
刘德然被他这一番相激,将食盒往刘备身前一放,就要追出去理论,却不防被刘备一把拉住。他不解地看着刘备,道:“备哥,他……”刘备摇摇头,淡淡地道:“随他去吧。”
刘母这时满胸的愤懑也慢慢平复了,赶忙上前拉住刘德然衣襟,说道:“然儿,别跟你子敬叔犯拧,这毕竟是我们家的家事,总把你牵扯进去可不好。”
刘备也道:“是啊,我叔父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你跟他争这一时之气做什么?像他这么势利的人,真等你我富贵之后,他自然就不敢再猖狂,甚至还会低头逢迎呢!”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异常平淡,不含一丝愤怒,但却透着一股钢铁般的坚定。
其实,在这一刻,他心里那团火已经越烧越烈,让他感到一阵阵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