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问安姐,走过多少国家?安姐抿着苦咖啡,眯缝着眼睛细数,嗯,欧洲走的差不多了吧,比较喜欢小众一点的国家,这两年走了有二三十个。我又问,旅行了那么多地方,有没有过害怕的时候。安姐嘿嘿笑着,说,曾经带一个土耳其女孩儿去了一个穷乡僻壤,那里没有汽车电视,只有戒严的小土路和荷枪实弹的士兵,从泥泞的小路上靠着导航艰难地走啊走,好不容易走到了破烂不堪的旅社,将摇摇欲坠的门一关,两个女孩像逃出生天般抱头大哭。
我问,那是在哪里啊。安姐挑挑眉,狡黠地说,不告诉你,那里连TripAdvisor上面都没有什么记录,想看自己去。我又问,为什么要找罪受,非去不可吗?安姐淡淡地说,那里有阳光香肠和面包,不去太辜负自己。
不去太辜负自己。三年前,安姐在高管位置毅然辞职,雷厉风行地去欧洲重读本科。打那之后,她再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被吓到了。她说,她在26岁的时候就能预见到自己66岁的样子,既然没有上升空间,留学又是曾经的梦想,那还不如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她酷爱苦咖啡。就这样喝着咖啡,她潇洒地挥一挥衣袖,留下那一抹瘦削坚挺的倩影,缓慢而坚定地寻找生命里的阳光。
我们问她,出国后辛苦吗?她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故事。她请几个芬兰人吃辣子鸡丁,菜成盘后分别拨到了每个人的小碟子里。有一个人辣的冒汗,一边哈气一边称颂着东方美食。安姐很奇怪,怎么这个人会吃的满脸通红。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个人把辣椒和花椒都通通吃下了肚。安姐连忙制止他,结果他说,听说中国人从来不浪费食物,所以要把盘子里的东西扫光。接着安姐为他们沏茶。那个人为了表示对茶的喜爱,将茶叶放入嘴中,咀嚼而食。我们听后,哈哈大笑。
02
安姐了收到好朋友结婚的喜讯。安姐问,谈了多久啦?好朋友说,回家相亲认识的,才处了几个月就扯证了。安姐说,怎么这么着急。好朋友答,安,我都27了。二十七岁,多么好的花样年华啊,这可是胶原蛋白仍然在脸上水嫩嫩的年纪,这是让我们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最好时机。二十七岁,曾国潘彼时还未入仕,袁隆平才是个教书匠,马克思悲惨地被法国驱逐,奥巴马还在书海里遨游。切莫说二十七岁,哪怕三十七四十七岁,就能成为草率结婚的理由吗?生命,本该不那么轻易被消费。
我们打趣她,不怕成为一个老姑娘吗?她说她的梦想是开个咖啡馆,最好是开在锦绣繁华的闹市里。她放舒缓的音乐,把咖啡慢慢碾磨地香气四溢。房间不用太大,但书本一定要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说,你看大街上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人,他们干嘛走那么快,生命很长,我们得慢慢领悟。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才能感受到它的美味。
于是安姐就茁壮而又缓慢地生活。她领略过北国的冰雪,南疆的椰林,西域的雄鹰,东海的潮汐。出国后,她欣赏着极北苦寒地的极光,南岸金沙滩的温暖,西欧近海的罗曼蒂克,东部带着熏肉火腿的风土人情……她平淡地对我们说,哇,土耳其的小鲜肉跟我求婚了!我们问,你会同意吗。她沉思一会,答,如果我19岁的话,估计会考虑一下吧。
我们放肆地大笑。她眯着眼睛,说,生活不能只被一件事填充,读书固然重要,可是路边的花花草草也同样美不胜收。我们要将它们收录在岁月的留声机里,看一些黎明、一些黑夜,看发黄的故事、春天的屋檐,让心牵着手,幻成一帧帧妙不可言的相片。
我过生日,她请我去她家,说要请吃饭为我庆生。那个黄昏,有初春中北欧独具特色的泥土的芬芳,也有柔和的阳光下懒洋洋的惬意。她将房间收拾的窗明几净,还将从二手店淘来的桌布铺在了坑坑洼洼的桌子上。开了红酒,吃着她做的意面,还有切下的几片奶酪来假作生日蛋糕。在摇曳的烛光里,所有廉价的材料都变得生机盎然。那一晚的对我来说,是个惊喜,对她来说,信手拈来。将所有的事情都用心的去布置准备,毋需多言、毋需破费,把欢乐散射在周围。
安姐很贪心,她迷恋一切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好用的。沐浴后裹着浴巾去蒸桑拿,跟西欧人飙英语。她们聊了英国脱欧的闹剧、中国神话的离奇、植物培育的奥秘……天南地北,从古至今,从白天聊到了黑夜。口干舌燥的安姐走出桑拿门,被冷风一吹,险些晕倒。于是她索性披着浴巾,坐在地上看日落。
贫瘠的欧洲生活,让我们每次出门采购都要拎一大堆东西。从超市买完东西,安姐像只小蜗牛,大包小包地往家扛。家在山顶,安姐气喘吁吁地爬山。实在是爬不动了,她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数着树墩上的年轮,吃着买来的薯片,笑嘻嘻地接受太阳公公的赐予。初雪消融、空气甘甜,就连买个东西,安姐都能笑逐颜开、满足不已。
03
与安姐两年未见,安姐办了签证来找我玩。我问安姐想要什么礼物,她说她要在一起下火车的时候看到手捧鲜花的我。于是我傻乎乎地抱着一束花团锦簇的玫瑰,看来来往往的火车,听铁轨铿锵的节奏。
安姐把花插在了瓶子里,无事便修枝剪叶,玫瑰艳的烈火烹油。把安姐带去我的朋友家玩,走之前她一定要抽出几支玫瑰,用心地剪掉刺,然后让我送给朋友。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接到了我的鲜花后,激动地笑了一个晚上,她说从来没有男生给她送过礼物。我们在酒吧看着小姑娘抽水烟玩,烟雾缭绕,我们笑的滚成一团。因为安姐的存在,每个人都轻松惬意。
安姐说,你去忙你的,不要管我。于是她背着包出门采风,晚上才心满意足地归家。她似乎完全融入了我的朋友圈子——相机里都是她跟我朋友的合影,她会告诉我,哪个男生曾经和她一起喝咖啡,哪个女孩子在商场和她偶遇后一起逛街。安姐走后两个月,尼日利亚的黑人大叔还在问我,嗨,你姐姐呢,告诉她我想她。
安姐走后,室友说似乎总觉得她的气息萦绕在房间里。我笑他胡扯。他举着放玫瑰的瓶子跟我说,看,她走了,但她创造的芬芳还在我们家。
安姐跟我臭美:想个词来形容我。我说,想不出来。安姐厚颜无耻地说,是因为我太美了么?我答,不,你看似放慢脚步,实则取得了不少成就;你看似与世无争,可周围的人都觉得你存在感特别强;你看似文弱无力,可你做的很多事都巾帼不让须眉;你看似……
安姐喝着咖啡打断我,排比句什么时候能完事?我在视频的这头说,嗯,即使在没有阳光的时候,你也能做个小太阳。视频的那头,安姐嘿嘿笑着,像只贪婪的小馋猫。我分明想到了她驮不动东西时坐在地上啃薯片的晒太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