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大象

图片来源网络

(一)

大象并不叫大象。

只是因为她那庞大的身躯和笨拙的肢体动作,所以大家都叫她大象。

大象的食量如同她的体重一般,大得惊人。我曾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把十几个汉堡一下子一扫而光。每次看大胃王吃播的时候,她都嚷嚷着:“不公平,真不公平。为什么人家也吃这么多都长不胖的?”

我们都笑她其实也可以来个大胃王吃播,说不定哪天就红起来了。每次大象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哪里有人家的貌美如花,一个大胖子的吃播没人看的。

大象是我的下铺,学习很勤奋,总是自习到深夜。每天大象推门进宿舍的声音总会把我惊醒,我知道她其实已经特别放轻动作了,但是她那庞大的身躯和笨拙的动作却总是使她磕碰到东西,发出响声。久而久之,常常引得其他舍友有些不满。

印象中,大象似乎不怎么合群,存在感很低。班级聚会,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宿舍聚餐,永远是在对面举着相机给大家拍照的那个。常常和大家聊不到一块,好不容易插上话,忽然就没人接话,导致冷场气氛尴尬。社团部门活动,熬夜精心策划了很久,本以为部门会让她负责,结果大家都自动忽略了她。

其实大象安静温和,很好相处,从不给大家制造麻烦。见到同学,会友好地打招呼,还特别热心肠。周围的人给大象的评价都是温柔、善良、勤劳之类的正面词语。

但不知为何大象依旧是个小透明。

(二)

为了能够融入大家,大象不断地迎合他人,变成了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不断为宿舍里的人领快递、打饭、占座位,逛街的时候她总是主动帮大家提东西,尽管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走在后边。部门里没人想干的累活,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堆到大象面前,每次大象都爽快地答应了。

别人的事,大象从来不嫌麻烦。可自己的事,大象却从来不敢麻烦别人。

有一次大象半夜肚子疼痛难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每翻一个身子我都明显的感觉到床在震动,引得我跟着久久难眠,我忍不住探头问大象怎么回事。

大象虚弱地应了应。我觉得不太对劲,赶紧下床,发现大象正如同一只虾般的拱着身子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大象才肯去医院。医生说是肠胃炎,需要打点滴。我陪着大象守在医院,快要天亮的时候我们才回校。回来的路上,大象忽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哭了起来。

我知道的,人生病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小雅,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大象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说。

“客气什么,我们是舍友呀。”我轻拍她的背安慰道。

“周围的人就你对我最友好。所有的人都喜欢嘲笑我排斥我欺负我,尽管我很努力并且非常友好地向大家靠近,但大家还是无法接纳我。你说,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说着大象哇的一声更加委屈的大哭起来,“每次收假回校我都特别忐忑,特别害怕面对大家。我好像大家眼中的怪人……”

那天早上大象在路边无助地哭了很久,我没说太多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听她哭诉,时不时递给她纸巾。

我知道她一定是压抑很长时间了,需要好好地发泄一番,因此我没有打断她。

(三)

学校每年都要进行体能测试,对于大象而言八百米长跑永远是她的噩梦。

每次长跑大象总是远远落在队伍的后面,庞大的身躯使她每迈一步都特别艰难,跑一小段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原本白皙的脸庞一下子涨红起来。有些不怀好意的男生在旁边不停地怪叫,讽刺大象像个正在田径场上滚动的球。

大二那年,大象跑到一半晕倒在田径场上。好多人围着大象,但是却没人能把大象扶起。这时候一个长得黝黑粗壮的男生拨开人群,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大象背进了校医室。

男生叫阿卡。大象说,她醒来的时候,阿卡正在和校医室的老师聊天。

“醒了啊,下次实在跑不动就不要太勉强自己,多亏这位男生把你背进来的呢。”校医室的老师指了指阿卡。

“那……一定很辛苦吧。”大象不好意思地看着阿卡,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

“那可不是,你的体重有好几次都快要把我压垮了。”阿卡打趣道。

“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大象忽然特别害羞地低下头,脸上发烫红到了耳根。

后来,大象和我说,那时候阿卡就像湖面的春风,在她的心中荡啊荡。

(四)

一向胆小怯弱的大象开始对阿卡穷追猛打,轰动得几乎学院里的人都知道,大家都传得沸沸扬扬,对大象指指点点。可是大象丝毫不介意,反而越追越狠。

大象觉得那是她大学里最勇敢最义无反顾的一次。

大象每天早上都会为阿卡准备好热腾腾的早餐,为了买通阿卡的舍友,大象几乎每天都会去到阿卡的宿舍。

买水果买零食请吃饭……似乎能想到的大象全都实践了一遍,但阿卡这座堡垒依然岿然不动。

冬天的时候还会给阿卡刷鞋洗袜子,不仅如此,还会把阿卡的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给大家煲好喝的汤。次数多了,阿卡的舍友们纷纷不好意思起来,都劝着阿卡不如就接受大象吧。

“你看人家一个女孩子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就答应人家吧。”

“要答应你们答应,我可不喜欢大胖子。”阿卡冷漠地说道。

那天大象跑回宿舍伤心地哭了好久,久到我都以为她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了。

但第二天大象却又开始满血复活,宿舍里私底下没少笑话大象。

后来大象终于等到阿卡的女神恋爱,趁着阿卡失恋的劲,彻底攻破了阿卡这座堡垒。这场恋爱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阿卡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极度不耐烦。大象却丝毫不介意,每天都笑嘻嘻地出现在阿卡面前。

用大象的话来说就是,阿卡已经迈出了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由她来完成。人心都是肉做的,大象相信,她总有一天会融化阿卡,住进阿卡的心房。

(五)

可没过多久阿卡就陷入校园贷的漩涡,对方扬言阿卡要是再不还款,就要通知学校通知家长。阿卡一听彻底慌了,求着大象想办法帮帮他。

大象哪里能有那么多钱,但越不过阿卡的苦苦相求,大象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为了给阿卡筹钱,大象四处借钱。和家里谎称学校开销大,不断地向家里问钱。为了节省钱,食量巨大的大象一天只吃两顿,一天不超过五块钱,每天都在宿舍里煮面条,饿了就喝水。

大象甚至还连接了几份兼职,常常早早地出门,晚上夜里才一身疲倦的回到宿舍。成绩一向优异的大象,那个学期末挂了好多科目,成绩一落千丈。

恍惚之中,大象似乎消瘦了许多,原本合适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脸色也越发苍白,身子感觉轻飘飘的。

我劝大象别这么拼命,身子要紧。可大象苦笑着说,那阿卡怎么办。

(六)

大象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校园贷的窟窿填上,可阿卡却劈腿了。以真爱的名义,信誓旦旦地说,任何没有爱情的恋爱都是耍流氓。甚至还给大象写下欠条,离开得果断坚决。

大象这次却出奇的平静,没有死缠烂打,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躺在宿舍里看了三天的电影。若不是有小道消息,我们都不知道大象失恋了。

一天晚上,大象照旧窝在宿舍里看电影。我和几个舍友打算去图书馆自习,宿舍里就只剩下薰子和大象,出门前我们还特地叮嘱大象出门别锁门,薰子还在卫生间洗澡。大象盯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但我没想到那会是个不平常的夜晚。从图书馆回来,薰子慌里慌张地和我们说她放在床上的钱包不见了,钱包里面是她的全身家当,薰子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洗澡前我明明扔在床上的,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薰子翻箱倒柜,恨不得挖地三尺。

大家忽然不约而同地看向大象,大象的脸一下子胀红起来,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回来的……”

“可是我们都去图书馆的时候,只有你还在宿舍呀。”

“就是就是。”

“该不会是你拿了薰子的钱包吧。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段日子为了阿卡特别缺钱。”

……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围攻大象,所有的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唯独大象没有。我站在旁边一直沉默,不知如何是好。大象脸红成了番茄酱,一直拼命摇头。

大家又忽然不约而同地望向我:“小雅,你说句话呀,我们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只有大象在宿舍?”

我抬头对上大象苦苦哀求的眼神,耳边不断响起舍友追问的声音,脑袋一片混乱,挣扎犹豫着似乎快要炸裂。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特别小声地说,低头不敢看向大象。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种迟疑和猜忌让我无法真正相信大象,又或者不相信大象。

大象忽然冷笑了一声:“对啊,就是我偷的。我真后悔没有把你们的钱偷光!你们都欺负我,仗着我一个人都欺负我!”

大象歇斯底里,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大概是绝望极了。说着大象跑出宿舍,那天晚上再也没有回来。

(七)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大象。大象心如死灰的离开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当天晚上我们发现大象把所有的同学都拉黑了。

几天过后辅导员和我们说大象退学了。大象被诊断出了中度抑郁症,“钱包事件”成了压垮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

半个月后,大象的家长到宿舍里来收拾东西。大象的爸爸妈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给我们送来了好多东西,一直对我们道歉,并且执意要把薰子的钱还上,客气得我们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那孩子小时候特别开朗懂事,但自从生病了之后就变得特别胆小自卑,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一个人闷闷不乐,我们怎么劝都不行。也不知道她在学校惹了那么多事情,给你们添麻烦了。”大象的妈妈边收拾边和我们聊天。

原来大象初中的时候得了风湿免疫病,那种病是无法彻底根治的,必须持续不断吃激素类的药物才可以控制病情。因为长期吃激素,大象的身子越来越胖,也越来越自卑。

有一段时间大象甚至不敢照镜子,不敢出门,每天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原本开朗活泼的大象,变得越来越沉默,伴有一定的焦虑症,害怕别人的嘲笑,不知道如何与别人交往。

为了给阿卡筹钱,大象甚至偷偷停药,把药钱省下来。医生说大象的病情又开始恶化了,并且患有中度抑郁症,状态很不稳定,每天必须有人看护,建议休学。但大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学,哭着求家里人不要再让她上学了,她不想回去了。

这些都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大象从来没有和我们说她生病的事情。大象退学后,我们避而不谈大象,大象仿佛变成了我们宿舍之间的一个“禁忌”,因为大家都怀有愧疚之心。我每天望着空荡荡的下铺,心里也空荡荡的,我其实还有很多话要和大象说。

(八)

后来阿卡找到我,他问我能不能帮他联系到大象,我叹着气摇头:“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们任何一个人。”

“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她的钱我都还没能还上呢,我就是个大混蛋,欺负一个好姑娘。”阿卡越说越自责。

几个月后,宿舍里搬进一个新学妹,为了表示友好,我们七个人特地提前进行大扫除。扫到薰子床铺底下的时候,忽然扫出了一个钱包,上面布满了灰尘。

“呀,这不是薰子的钱包吗?”我惊叫起来。

“还真的是!原来我们都错怪大象了……”

那天宿舍里一片沉默,大家都怀着同一个心事。

晚上学妹搬进来了,半夜感觉到下床在动,我一度恍惚以为是大象。脑海里挥之不去大象那双哀求的眼神,于是彻底失眠了。

嘿,大象。多希望你能够看到这篇文章,我们欠你一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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