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在想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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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生起,风西镇的清风自林口吹过他们家,郁唯一床头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至少在她听起来是她至今为止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

郁唯一伸开懒腰,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生了,随即看了看闹钟,该死,已经八点了,她从来不定闹钟的,奶奶给她买的闹钟,她仅仅把它当做钟表来用,因为她自己就是天然的闹钟,每天清晨她总是定时地就睁开了眼睛。

今天是怎么了,她有些惊讶,竟然破天荒地睡到了现在。

不过她是不会承认是因为郁德回来了的缘故,不承认又怎么样呢,又没有证据。

随着这些天的相处,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存有一定的欢喜,这曾是她在妈妈去世后日日夜夜渴望的生活。

人就是这样,明明心底是欢喜的,但是嘴上就是不承认,像得了生活的便宜还卖乖,有什么关系呢,生活要管的人太多了,它才不会在乎你是什么心情呢,但郁唯一嘴角的笑容,很轻地向这份快乐作出回应。

她昨天晚上告诉奶奶她周日去学校补课,她的确是要去补课的,不过不是给自己补课,而是给别人补课,她安慰自己那也不算欺骗。而且,她心里隐隐地抗拒着让郁德知道她当家教这件事。

八点的青石路上比以往上学时候要热闹很多,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另一条巷子里张望时,郁唯一才想起来今天有庙会。

每月一次的庙会是风西镇祖先传下来的风俗,每逢庙会的时候,各家都会拿来自家不需要的东西,然后买回去自家需要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交易,通常是你家的东西有别家看上,而他家的东西中又正好你家需要的物件。

采购是庙会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也是它存在的原因之一。忙完了那个就可以领着自家的孩子自由地闲逛了。

青石路街上,有许多许多的一家人,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在郁唯一看来心里还是有些触景伤情的,曾经她爸爸妈妈也常常在庙会的时候带她出来,那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她会天真地问卖糖葫芦的爷爷认识不认识葫芦兄弟。

那时候她家里有钱,爸爸妈妈从来不在庙会上花时间换东西,所以给了她大把大把的时间带她闲逛。以前有钱有家人的时候她真的很天真,可是现在,面对着陌生人却连交谈的欲望都没有,怪不得人们总说你以为的轻松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罢了,可惜郁唯一那时候还不懂,还好现在也还不算晚,可是这样的生活,过起来可真是一点也不轻松。比如在大家轻松放假在家优哉游哉的时候,她骗着奶奶说要去补课,只不过为了赚得一点零花钱。

郁德的回来,丝毫没有改变郁唯一的生活,三年来都是靠自己和奶奶支撑着破碎的家,已经成为了习惯,除非再花费三年,真的有人变成了这个家的依靠,可是那个人真的是她父亲吗?也不见得,最起码,她父亲的偶尔心不在焉还是能真切地传到她心里。

有时候血缘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随着它一起奔流的,基因真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大家各自走在青石路街上,步履匆匆,像是忙着赶赴一个什么重要的约会一样。郁唯一嘴角却挂着极轻的笑容,好久没有这样想起一个人便能让她嘴角上扬的欢乐出现了。

看了看表,她加快了速度,9点半开始的补课,为了表示诚意,她决定提早半个小时到。

她是第一次做家教,想起来还有些紧张,以前不是没有给同学讲解过英语,但是都是自己同学,而且最主要的是义务劳动,心里上没有负重感。人都是这样,拿了报酬,便要真心实意地为人家办事,还得考虑为人家办好,这样下次才能再找你。

一幢独立的小洋楼,门前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想比又是一户有钱人家,尽管在和何叔叔通电话的时候,郁唯一就有一种直觉,不像是普通人家,因为那种说话的腔调,郁唯一不是没有和爸爸之前的朋友接触过,她妈妈管那叫底气。

郁唯一伸手将门左侧的红色小点按下去,在门外只能听到极轻的声音,她以为来开门的是保姆,门开后,她抬起头却有些呆了,门内站着的分明是纪实打糕店里的纪阿姨,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纪阿姨却先开口了,“唯一啊,进来吧”。

其实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她做主。但那几天店里有些忙,她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原来给她儿子请的家教是郁唯一,她领着郁唯一进了家里,郁唯一的心开始下沉。

明快的色调,简约的欧式装修,这不是她以前房子的装修风格吗?郁唯一微微阖了下眼睛,她提醒自己从过去中抽身出来, 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纪阿姨的儿子叫纪可,跟纪阿姨的姓,以为是初中或小学,没想到却只比她小一届,纪阿姨笑着给她搬来了椅子,本想给他请你们学校老师的,但又考虑到你们同龄人或许更容易沟通,学习方法也能相互借鉴,纪阿姨笑着说,“唯一,你别顾忌我,对他严厉些,别客气,阿姨知道你英语成绩好”,郁唯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阿姨我会用心教他的”

“哎,我们家的大唠叨终于走了”,郁唯一这才看清楚纪可的模样,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充满着青春的气息,白皙的皮肤让帅气的面孔多了几分柔和,这样的男生本身就自带着光环。

“喂,你不会真的乖乖要听从我妈的吩咐,给我讲什么主谓宾定状补之类吧”,他用一副无辜的眼神看向郁唯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不然呢?你妈妈给我发工资,她才是我的老板”,郁唯一打开身旁的练习册,想看一眼他的学习近况,没成想都是空白的,郁唯一有些不可思议,高二的课程都快结束了。

“被偷了,不知被哪个暗恋我的小姑娘拿走了”,他咧开嘴一笑,“开玩笑啦,不过暗恋我的姑娘真的挺多的”。

郁唯一想赶紧结束这段无聊的对话,她翻开字典,让他把刚做过的阅读理解全都翻译一遍,从最简单的开始。

纪可的性格一点也不像他母亲,凭借着年轻的生气,他的身上充满了大多数同龄人身上所渴望的那种潇洒与自由,可能和他的家庭条件有关,一切都不需要他操心,如他所说,有个人几乎承包了他的全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听从吩咐,也因为这样,他比同龄人更多了叛逆,以及躁动。

分析完了,课也讲完了,郁唯一起身时,纪可忽然说,“要不以后我拿我的零花钱给你发工资吧,我当你的老板,以后你就不用监督我做作业了”,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他已经听到了郁唯一在愉快地回答yes。

“哼,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听起来似乎是我赚了,不用上课也能得工资”,她把手里的课本利落地整理好,并在书桌上摆放好。

“不过,你的钱是自己挣的吗?”,说完她起身离开,纪可在旁边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扬起,轻笑了。这样固执又带些可爱的女孩似乎和他班里那些女孩有些不同。

他跟在她身后,“我送你吧,反正今天的任务也完成了”,出了门之后,郁唯一本想扭头对他说谢谢,可看到他背在身后圆鼓鼓的书包,瞬即了解一切,哪是要送她,分明是借故逃出来。

“反正你妈妈也不在,何必要偷偷摸摸”。

纪可皱着眉头,“她是不在,喏,”他拿起手机晃了一下,“等我打个电话”。

郁唯一在离开时听到了他和他妈妈汇报学习情况,以及最后郁唯一要他出去买本练习册,果然,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嘴巴还比平常更溜。

晚上的庙会快开始了,今天白天路过庙会时,郁唯一忽然想起了以前好多好多的事情,感觉像是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一样,她忽然很想去走进那三年来空闲的记忆。

她想出去,庙会虽然每月一次,但只有十二月的庙会才会出现游玩一条街,那里充满着玩具零食,简直是小孩子的天堂。尽管郁唯一不小了,但今天她内心的小孩像是被唤醒了,体内有个东西在穿越她的禁锢,而且似乎快要成功了。

郁德忽然出现在她窗口,说有个同学找她,她拿起书包,看到景深一行人出现在她家。

“对了,那是你爸爸啊,长得好帅啊”,杨昕承在路上回头对郁唯一连番轰炸,“怪不得你这么漂亮,原来是遗传啊”,郁唯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文雅雅拉着她,提醒她注意形象。

或许初次见郁唯一父亲对于他们来说多少有些惊喜,但对于景深来说,却有那么一丝不是滋味,以及尴尬,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一路默默无语,同时也对郁唯一他们家又多了一丝解不开的谜题。

“喂,你闷闷不乐的,不会是觉得有人比你帅不开心了吧”,言寻搂住景深肩膀,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我说得对不对”

“对你头啊对,起开”,景深有些烦躁地拨开了他的手。

“你神经病啊你”,言寻不知道景深为什么这么奇怪。

郁唯一挽着文雅雅的手松开了,她走了几步跟上了景深,和她并排走着。

“我家的事,以后再和你说吧,那天的事,你也不用在意,不知者无罪”,相反,景深的行为让她十分感动,他的挺身而出让她的内心甚至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郁唯一正想表达感谢时,一阵刺耳的摩托声淹没了所有,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摩托车已经由远及近,向他们的方向驶来,速度之快在考验着所有人的本能反应。

随后她只感觉胳膊一阵发麻,景深拉着她滚在路边,杨昕承的尖叫声才传来,所有人都反映过来。郁唯一想开口说自己没事,张开嘴却是疼痛的“呜……”一声。

言寻和文雅雅本能地跑到了景深身边,扶他起来,只有杨昕承对她伸出手,据说人在遇到危险时的反应是出自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她笑着对跑来她身边的杨昕承说了声谢谢,话没说完,景深扭回身来,瞪着她。

“右边,多少次你才能记住啊”,景深几乎是用吼叫的声音。

郁唯一呆在那儿,一副还沉浸在刚刚情绪中的表情,不就是让他摔了一跤,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火气,但那一刻,她竟然没有很生气。

“景深你有病啊你,这么大声干嘛”,杨昕承推开他,扶着郁唯走了,一路上不停地安慰她。

一行人中只有文雅雅掉落在了身后,多少次她望着景深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睛总是望着一个她并不知道的远方,她总是能感觉到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无论表面有多么健谈开朗,但文雅雅就是知道,那是一个从未有人真正进去过的世界。

因为,文雅雅每一次的努力都在陈述着这个事实,她靠近得小心翼翼,她靠近得如此艰难,但今天,却还是发现了一个人,如此轻而易举地,走近了他。

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雪了,文雅雅揉揉膝盖上的关节,搓了搓有些发凉的胳膊。

气象专家预测说,今年会是个暖冬,文雅雅扯了扯嘴角,把外套的第一颗扣子也扣上了,光与影交错着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所有的温暖似乎都以光速在消失。文雅雅自认为她的速度已然捉襟见肘。

景深在摔倒的前一秒,记下了那个摩托车的车牌号。

夜的狂欢开始了,像风西镇少有的放纵,今天拉着所有含蓄的村民不醉不归,庙会上最让人期待的那条街,依旧让人期待,给人惊喜,许你放纵。

在风西镇似乎没有物是人非这一说,这条街还像记忆中的那条街,原来她多年来所逃避的,一直在那里,从未远去,也未加深,除了时间给予的那份厚重感,与沧桑感。

那晚,风西镇的夜,比白天更亮,耀眼,炽热,疯狂。

他们几个从长街的开口进去,原以为是美食区,没想到第一家竟是卖风筝的摊位,摆满了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风筝,在灯光的照耀下,比白天更多了一层神秘美,颜色很亮,灯光很足,所以衬托得风筝多了一层妩媚。

杨昕承他们早已穿梭到小吃街上,准备胡吃海塞了。

郁唯一在风筝那儿停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形状,怎么会有把风筝的形状做成竹子的样子呢,那么纤细的身形,在天空中飞起来时怎么让放线的人找到它,即使眼睛一眨不眨地追寻,也不能追上它逐渐消失的速度。

郁唯一和景深同时拿起了它,景深抓着她左侧的叶子,郁唯一抓着它右侧的叶子,景深大笑开来。“喂,我先抓到的”,说完他把风筝往他这边扯一扯,郁唯一抿着嘴角,往她那边暗暗用力。

“好好,让给你了,我是君子”,景深松手,“没想到你也喜欢形状这么奇怪的风筝”,郁唯一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样子。

就在景深放弃时,她开口了,“奇怪也有奇怪的美,不过你知道人们为什么喜欢放风筝吗?其实是在寻找一种代替感而已,线在自己手中,那个遨游的风筝就像是地上主人的心灵,风筝每次的升高都是一次心灵的放逐,想走多远,想飞多高,都是由他控制,不过……”

“不过什么?,景深在等着她说完,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说这么多话,还是关于风筝,一只形状奇怪的风筝。

“这是一只自私的风筝,它利用纤细的身形,躲避着在空中主人目光对于它的监督,而只留给主人一抹若隐若现的希望”

景深已经猜到她想起了什么,“唯一,你一点也不自私,自私的人从不会心存愧疚,而且,我倒觉得这只风筝很伟大。”景深认真地看着她,这样的眼神让人相信接下来的话全都发自肺腑。

“风筝的确让人心灵放飞,一定程度上它在为那个人实现愿望,用纤细到看不见的身形坚持着自己的承诺,无论看不看得见,在它努力飞向天空的那一刻,它已经完成了它的承诺。”

景深似乎总有种能耐,从她向往的那一面,用无法抗拒的理由让她相信,阴影的背后是大片的耀眼白光。

“要不我们把它买了吧”,景深回头,“老板这个风筝多少钱”,未等老板回答,景深手里的风筝已被人抢了去。郁唯一从声音听出来是纪可。

“老板,这只风筝我要了”,景深回头看,一个带着面具,和他一样高的男孩站在他侧边,景深抬手敲了一下他脑袋,“你小子”。郁唯一没觉得奇怪,景深和纪姨关系那么好,他认识纪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什么时候来的?”,景深伸手摘下了纪可的面具,顺便伸手拿风筝,没想到纪可不放手。

老板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纪可笑嘻嘻地说,“哥,这个不能给你的,这个我要送给我的小老师做见面礼”,他回头对着郁唯一灿烂一笑。

景深回头看了一眼郁唯一,见她有些无语地看着纪可,老板有些意味深长似看着面前这两个帅气的男孩,“小心点,弄坏了我的风筝可是要赔的”。

杨昕承正好拿着一串烤肉走过来兴奋地叫他们,没想到正好看到两个大男生拿着一个风筝的场景,杨昕承扑哧一声笑了,转回头拖着郁唯一,“我们走吧,不要理他们”。

“他们两个一见面就互掐,不过两个大男人抓着一个风筝是怎么回事,哎呀,管他们呢,咱们去吃好吃的。”

郁唯一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她身边的朋友其实少得可怜,有些东西没有拥有的时候觉得无所谓,但是一旦体会过它的好之后便很难再轻易放下,慢慢走进郁唯一世界的他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郁唯一走后,最终纪可放下了风筝,“好好好,我买单你送礼成了吧,也算是给小老师的见面礼了”,景深没想到郁唯一是给纪可当家教。

纪可比他小两岁,但只比他小一届。

“喂,咱们公平竞争啊”,纪可付完钱后笑嘻嘻地上来搂着景深的肩膀。

景深斜眼看他,“说什么呢?”,随后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挪开绕到他身后,等他求饶,纪可最怕的便是这个动作。

果然他发出“嘶”的一声,景深持续了几秒才放手,然后笑着向前走去,一副小子你还嫩了点的表情。

“喂,别以为我不知道,哥你可不是随便给女生买东西的人啊”,他又追上来,景深跑起来。

你知道什么?我又知道什么?

原以为有些东西不触碰就永远不会有答案,可是当看到你笑,看到你哭,担心你,牵挂你的时候,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茧而出,悄无声息地,不容反抗地在生长,等你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却已经扎了根。

而你,是为之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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