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护士！快点，快来看一下！”一个老太太在病房门口慌慌张张地叫喊。

小雨一听就知道是32床魏大爷又有状况了。“不要慌，马上就来！”不管什么情况，先安抚家属再说。

到病房一看，魏大爷脸色苍白，嘴唇绀紫，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糟糕，呼吸衰竭，心力衰竭都来了。赶紧从自己口袋里取出速效救心丸倒出10粒，塞进大爷舌下。然后，立即联系医生进行抢救。一番忙碌，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魏大爷的情况才堪堪平稳下来。医生告诉老太太，也即是魏大爷的老伴，大爷这种情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现在脱离危险，但危险随时都可以再来。主要是因为老人年轻的时候吸烟太多，现在肺气肿比较厉害。肺上一出问题，就会表现为呼吸衰竭，呼吸衰竭一出现，心脏衰竭就会随之而来。

老太太一听吓坏了，这可咋整啊？得通知孩子们来商量一下吧。打电话吧。先打给大女婿，大女婿是本省一个县的县长，拿个主意应该没有问题。电话打过去，铃声差不多要闹完了，那边才接了起来：“妈，咋了？我这边开会哪！爸怎么了？有生命危险？好的 ，好的 ，我让素容马上回来！我这边把工作安排一下，今晚也能回来。”

打通了一个电话，老太太心下稍微安定一些。再次拨通幺女婿的电话，电话通了好久没有接，可能生意忙吧？幺女婿是做建材生意的，每天进货出货都是用车 ，有时候忙得吃饭都没时间。要不然，还是先给二女婿打吧。二女婿的电话打通，还是没有接，闹铃响完都没有接。这个女婿既不当官，又不做生意，一天到晚忙啥呢？不知道事情有多紧急吗？

老太太正一个人在心里面嘀咕着，手机响了 ，一看是二女婿打过来的:“妈，是不是爸的病有变化了？不是，不是，我刚才在掏土沟给茶园上粪，手脏，洗了个手。嗯，晓得了，我马上坐车到市里来。”还好，二女婿还是不错的，不亏老头儿平时那么夸奖他。

这个时候又有电话打进来，果然这回儿是幺女婿的电话:“妈，不好意思，刚才忙没有听见。你说爸有生命危险，随时，随时 ……嗯，我晓得了，没事儿就是少一点点收入的问题。我马上备车回来，我和秀容都回来。生意先让我兄弟李兵主持。好的，好的，路上我晓得开慢点。”

看着老头状况变好了一些，护士来给量了血压和氧饱和浓度，都有起色，原来绀紫的嘴唇也开始有了一些红润，暂时脱离危险了。开始，魏大爷还在昏睡，没有醒过来。管床医生过来说现在看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不确定的是发生危险的频率有多高，而且也说不准下一次是不是会发作得更厉害。

这会儿，趁着魏大爷病情稍稍有点稳定，他的女儿女婿还没有来，我介绍一下他一家的情况。魏大爷，大名魏学礼，因为传承了春官的说唱技艺，农闲时长期在方圆百里的农村给老百姓送春，所以人送外号“魏春官”。他和老伴一共养育了三个女儿，老大素容老二花容老三秀容。这三姐妹的三个女婿分别是大女婿杨学伟、二女婿王洪伟、幺女婿李晓伟。三个女婿都是农家子弟，都是魏大爷在送春的路途中结识并遴选出来的。其中，二女婿是上门女婿，现在留守大本营。

由于魏大爷出现的危重情况，魏老太太专门拜托了护工，给他提高了每一天的护理费，请他多注意一下老人的情况，发现问题立即呼叫护士。因为现在病房管理比较严格，老太太是因为和邻床的病人合用一个护工，才被允许呆在病房。现在，大爷病情加重，肯定要提高护理级别才行。现在，护工和老太太一起看着就放心多了。

傍晚的时候，大女儿和幺女儿两口子差不多同时到达，做了核酸检测之后进入病区。匆匆忙忙和老太太打了一个招呼，就去医生办公室找主管医生了解情况。主管医生是一个副主任医师，四十多岁的男士，态度很温和。看见是魏大爷的家属，毫不讳言地说魏大爷这种情况很危险，危险主要来自于老人的呼衰和心衰会没有征兆地随时出现，而且还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直到老人挺不过死去。介绍完这些情况，医生马上打印了好几分告知家属的文书让他们签字，当然只是让大爷的女儿签字。然后，经过科室主任的书面同意，批准了家属可以进入病房陪护病人，但不得哭闹喧哗。

进入病房，大姐素容就接替了母亲的岗位 ，要母亲躺到陪护床上休息一下，让秀容夫妇先去吃饭，吃完给她和母亲打包带一些回来。在秀容他们去吃饭这一段时间，魏大爷又发生了一次危险，经过护士和医生的抢救才又缓过来。医生把素容叫到病房外，告诉她，老人最多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如果情况来得再猛烈些话，可能还活不过今晚。

等秀容他们回来的时候，素容告诉他们发生的情况和医生的判断。正在这个时候，大姐夫赶来了，听了素容的话，果断地说:“咱们应该要准备后事了。我们最好轮流值班，我和你们大姐值上半夜，你们俩值下半夜。你们呢，休息的时候把妈带上，让她去宾馆休息一下，不说睡觉，就是让她静一静也好。我们两口子呢，一是守着老爷子防备突发状况，二来要查找一下殡仪馆的情况，让人先送一套寿衣过来，免得到时候来忙乱。老爷子用不上自然好，要是真的走了，好趁着热乎气给他把衣服穿上。”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魏大爷醒了过来。虽然很虚弱，但是呼吸心跳都比较平稳。秀容很高兴 ，作为家里的小女儿，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关注和爱，所以对这个父亲，感情非常深。看见老人张开眼睛，秀容非常激动 ，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半跪在床前:“爸，爸，你醒了。”一把拉过李小伟:“爸，你看，小伟也来看你了。爸，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魏大爷张口准备说话，可是嚅嗫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一着急，脸涨得通红，开始咳嗽起来。秀容轻轻拍着大爷:“爸，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来。”大概秀容的劝慰起了作用，大爷的情绪平复了，只是一直望着幺女儿，从被子里面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来。看见这只干枯得表皮打褶的手，秀容就是一阵心酸。老人年轻的时候是多结实的一个人啊，有时候出去送春十天半月不回家，回来都是精精神神的。这一双手抱过三个女儿，也抱大了三个外孙，现在却成了这样。

秀容因为老父亲的病容伤感，突然感觉衣袖被李小伟拉扯了一下，转眼发现丈夫指着父亲的手。只见说不出话的父亲，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将手指向上抬了抬，望着女儿。秀容疑惑地看向李小伟，发现李小伟也疑惑地看向自己。老人是什么意思呢？二，二姐？不对，二姐家里一大堆事情，两口子最多一个人能够离开。难道老父亲想见一见二姐夫？秀容试着问:“爸 ，你是不是想见见二姐夫？”只见父亲轻轻点了点头。秀容握住父亲的手轻声说:“爸，你的病情我们都知道了，二姐夫也会赶到市里来，估计天亮就可以到了。”

魏大爷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像黑夜里的一星灯火，微弱而温暖。然后，好像是因为刚才的举动让他有点疲倦，又闭上眼睛休息了。

天亮的时候，一大家人除了二姐花容，全部到齐了。二姐夫赶到的时候，差不多早上六点钟，刚好赶上大姐和大姐夫给大家带早饭，也不用客气，捧起一个盒饭就吃了起来。吃完饭，大家悄悄进了病房，大爷还在睡觉。大姐叫过护工悄悄问大爷现在咋样，护工说没有问题。

魏大爷再一次醒来的时间是8:35时，看见站在床前的一家人，欣慰地笑了。大姐把王洪伟推到前面去:“洪伟，咱爸昨晚就在找你，说不出话来就用手比了一个二。那不是想你就是想我二妹了呗！”洪伟蹲在床前:“爸，你找我了？”老人不说话，仍然用手指比出一个二来。什么意思？大姐夫悄悄问大姐:“你爸是不是还有两笔存款，或者还有两笔借款没有收到？”素容:“不可能哦，也没有听妈说过啊！”幺女婿把秀容扯到门口:“是不是你爸当年在外面送春 ，瞒着你妈生了两个娃，放心不下，想要我们照顾一下哦？”秀容推了李小伟一把，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今天才认识我老汉儿嗦？几十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他能是那样的人吗？”李小伟摇摇头:“也是哈，那咱爸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大家都在瞎猜，二女婿王洪伟也在揣测:“爸是不是对那两件事情放心不下？”不管了，试一下:“爸，你是不是有两件事情放心不下。”看看魏大爷点了一下头，又继续说:“一件事情是家里那棵金桂，一件事情是你那些说春的资料。是这些吗？”魏大爷再次点点头，并且神情专注地看着二女婿。

王洪伟发现自己猜对了老人的心事，也很开心:“爸，你经常说我办事你放心 ，你又怎么放心不下呢？我跟你说嘛，自从你和妈搬到城里来住，那棵金桂我就一直按照你的意思在管理，上肥打药修枝，现在这棵树子胸径都有40公分了，树形相当好，前两个月有几拨买树子的给价两万，我连理都没有理他。咱们家的大桂花树多了，40公分50公分的树子起码上百棵，20公分30公分的好几百棵。这棵金桂，那可是您老人家的宝贝，我要是敢卖，要是不打理好，不等您动手，魏二妹都会揭了我的皮。”魏大爷微笑点头。

这时，大姐插话:“洪伟，我家魏二妹没有那么霸道吧？你背后编排她，才要小心被收拾哦。看来呀，我们在外面的两姐妹是搞不懂老人的心思了，还是你比较懂老汉儿。那还有一件事，老汉儿说春的资料是怎么回事？”

“咱爸送春很多年，手上有很多资料，就是用咱妈陪嫁过来的那口红漆箱子装起来，上了锁的那个。那些资料，一部分是咱爸从他的师父那里继承下来的，更多的资料是咱爸根据时代的变化自己创新出来的唱词唱调，其中还融合了川剧的唱调和民歌的唱法，全部记录在本子上。我进入咱家不久，咱爸就拉着我一起进行整理，直到爸因为身体不好搬到城里住，都还没有弄完。”

转头看见魏大爷期待的眼神，王洪伟继续说:“咱爸进城以后，我还是坚持着整理这些资料， 只是我们家地里的活太多，又是花卉又是猕猴桃的，所以速度有点慢。不过，好在我跟着爸一起整理，熟悉了他的字体和一些思路，终于在前年把它整理完了。”

王洪伟对着老人说道:“最近这两年，我根据您以前记录的地址，在农闲时到处跑了一下，去拜访附近几个县的新老春官，总共见到了14个人。和他们作了交流，把他们在送春过程中的创新单独记录了下来。我打算最近就让人给打印出来，多复印几份保存。还有，最近咱们县文化局的领导听说我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很感兴趣，说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还想见您老人家一面。”

大姐夫杨学伟说:“现在政府都在发展文化旅游产业，春官送春已经被列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抢救和保护，洪伟做的工作非常有意义。我们这些当官的，过了几年可能没有哪个记得，但是如果说某种文化和你的名字联系在一起，那就能够名留史册，真的是莫大的荣耀。我们支持你，洪伟。”

幺妹秀容说:“外人都说我们三姐妹，老大和老幺嫁得好，老二嫁了一个日龙宝（没用的人)。还说三个女婿，大女婿和幺女婿只是初中毕业，可是一个当官一个发财；二女婿堂堂一个高中毕业生，却在家里种田，是不是脑壳有问题。他们却不知道，魏春官魏大爷这个“哈”女婿，才是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咱们这个二姐夫是能文能武，只是不爱张扬罢了。要不我二姐那么漂亮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为啥呢？再说，人家钱钱也没有少赚，弄花卉弄猕猴桃，哪一样不赚钱？我说得对吧，二姐夫？”

王洪伟笑了笑:“幺妹莫要夸我，说上天我还是个农民，见识比起你们肯定差远了。这些东西都是爸带着我做，我才学会的。他老人家经常用他当年学艺的经历来鼓励我，说他的文化比我还少 ，不一样学会了很多东西，不但继承了还能够有所发展。所以，不管做什么，我也是不懂就学，不会就问。所以，这辈子只能说没有吃过大亏，小亏小当还是有的。”

一家人在一起谈得很开心。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晚上，主管医生又来查房，魏大爷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看到魏大爷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状况觉得很惊奇，检查一下发觉各种指标都比较正常。于是，医生给魏大爷开了几张检查单，要求第二天上午去做检查。

第二天上午，一群人簇拥着大爷去做各种检查。到下午报告都出来了，医生看了报告之后说，魏大爷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考虑出院了。众人不放心，询问大爷是否还会出现心衰呼衰这种情况。医生回答说不排除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是目前看来短时间之内这种概率比较低。既然医生这样说，大家也觉得还是出院比较好。

大家想着把大爷送回市里的房子，可这时大妈有了不同的意见:“我觉得啊，还是把我们送回乡下去比较好。我们在农村呆了一辈子，你们老汉儿也是跟庄稼人打了一辈子交道，所以我们觉得农村的空气才养人。你看看这个城市里面，每个人回家都把门锁起来，简直像防贼一样。哪像我们在农村想去哪家串门就去哪家串门，想摆龙门阵也可以随便摆。我是在城里头呆够了，再说农村空气好，对你们老汉儿的身体也有好处。”

大妈说得很有道理 ，大姐和大姐夫首先表态支持。幺女儿和幺女婿也表示没有任何意见。二女婿说:“我们一家人早就盼着老汉儿他们回去，他们在家我心里也要踏实好多。再说老汉儿一直稀奇他的那棵金桂，让他天天看着他也能开心一点。还有，有空的时候，我还可以说春给老汉儿听，让他指点一下我这个非职业的送春人，要是政府真的要我干点啥准备也会更充分一些。”

这个说法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于是大女婿和幺女婿用车子把一家人都送回了乡下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