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5号,圣诞节。进入十二月以来,巴黎的天难得晴朗一次。佳节期间空荡的大街和蓝色的天空就让我想起了阿尔及利亚的生活。离开那里已经一年半,从那之后便再也没去过伊斯兰国家。那三年里遥远混沌的宣礼塔祷告声犹在耳际,再见地中海的时候也只是自北向南看一看。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巴黎,很多人对于我在阿尔及利亚度过的三年感到好奇。
那是我人生很多第一次扎堆的一段时间: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飞机,并且连续飞行12个多小时,第一次即将在全然无知的伊斯兰教国家度过一整年的时间,开始人生第一份工作,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紧张和期待......想来,那时的我就像哥伦布,仿佛是踏上了探索新大陆的船。
落地 26/9/2014 北京✈️阿尔及尔(阿尔及利亚首都)
公司给所有刚刚大学毕业新入职的员工定了从北京到阿尔及尔的直航经济舱(新入职的学生都是这个待遇,我们为公司节省了一大笔运输成本)。飞机在我的睡意朦胧之中向下倾斜穿过云层。我摘下眼罩,透过窗户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阿尔及利亚的第一眼。这座城比想象的要大,白色黄色为主的建筑物一片又一片地分布在海岸线以里的陆地上,看不见边缘。随着飞行高度的下降,又看见了几条车辆穿行的高速公路和绿色植被。这里没有比想象中的更现代,也没有比想象中的更贫穷。
早上九点多落地,推着三大箱的行李在接机口一眼就看到了公司的蓝色logo的接机牌,我们就这样就这样找到了组织。“组织”的出现,瞬间消散了陌生环境带来的种种不安。
首都阿尔及尔机场规模不大,但人头攒动。这里的旅客大部分穿着很现代,并不都是想象中身穿长袍的阿拉伯人。初次出国,我还很难通过面容去辨认他们的民族。人群里也时常看到其他的中国面孔,看到他们,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在心里油然而生。大厅外面的露天停车场上,人行道两旁种着许多棕榈树,墨绿色的叶子闲散地耷拉着。蓝天白云之下,灼热并带着一丝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柠檬与薄荷混合的洗护用品味道。这是阿尔及利亚给我在嗅觉上的第一印象,时至今日,它已经成了阿尔及利亚的嗅觉标记。每次不管在哪里闻到,都像回到了第一次走下飞机的一刻。有朋友说,把柠檬水和肥皂水混在一起就能做出这款廉价香水。或者,妮维雅啫喱或者香皂的味道,也有些相似。
机场和高速
一行二十几个人就地解散,被分派到阿尔及尔的不同项目,各自项目上派来的接机行政人员和司机们都已经在外面等候了。我和另一个女生被划分到了一个叫CIC的项目,来接我们的同事叫钟叔,五十多岁,操着南方口音,烟嗓,个子不高,微胖。钟叔语速很快,也许是天气有点热,他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跟我们俩确认了姓名之后,利索地拎起我们保护了一路的行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留情地把它们重重地扔到了皮卡车的后面。我眼看着行李被摔上车,拦也拦不住,心都跟着箱子碎了,赶紧想过去把它们摆好,却被钟叔连推带催地进了车门。他自己也呲溜一下窜进车里,砰地关上车门对司机说:“C'est bon, c'est bon!”(好了好了!)。
CIC项目坐落在海边,我们飞驰在机场通往海边的高速上。司机是阿尔及利亚人,身上和头发上的柠檬薄荷香水味充溢车厢,正是我刚刚一出飞机舱门时闻到的那个味道。他右手随意地搭着方向盘,左胳膊搭在车窗上,已经被晒成黑红色了。后来才发现,这个姿势这是他们开车的习惯,来来往往很多司机们的胳膊都裸着搭在窗户上。我观察到这么做有一个功能:当你对路况不满的时候,就可以用“食指向上,中指、无名指、小指向斜下,大拇指向斜上方,整个手以这个动作向外伸张”的手势来有效地发泄愤怒了。
偶尔飞驰而过的车里,高声放着阿拉伯金属嗨歌神曲,曲风摇滚又缠绵。有时候,有的车里有人看到我们是亚洲面孔,会冲我们喊:“Chiois! Chinois!”(中国!中国!)。作为刚到此地的小白,我诚惶诚恐,不知这是一种挑衅,还是欢脱的热情,只好和同伴面面相觑,尴尬一笑,赶紧把头转回车里。
小平房大食堂
在城市飞驰将近四十分钟后,我们到了这个国家在地中海边上向海而建的一个重要的地方:国家宫。相当于我国的中南海,不过这里是真海。大门有宪兵防守,所有进入的车辆都要配有通行证。我们的项目CIC就位于这个核心地带。CIC全称是:Centre International de Conférences,也就是国际会议中心。两年之后,在这里建成后召开过一次OPEC成员国会议。
而现在,钟叔告诉我们就要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跟外面检查车辆的宪兵点头示意。车子进入了国家宫的大门,我在正门处看见了不远处闪着亮晶晶波纹的碧蓝的海。接着车又驶入了一条弯曲的小路,小路两边是一栋接着一栋的小别墅。钟叔说,这里面住着的是官员们的老婆们。说是别墅,其实都是一两层的简单建筑,小小的窗户,外墙刷成砖红色,木头栅栏门,阿拉伯风格。想必在这里已经是不错的房子了。我心头飘过一丝激动,今后可以面朝大海,喂马劈柴了。
正想着诗和远方,车头就在前面不远处一转弯,驶入一个水泥院子。右侧是三栋项目工地临建办公楼,蓝顶白墙,楼下站着十几个外国男人,晒着太阳喝着咖啡嗨聊。左侧是一大片同样蓝顶白墙的平房,总体下来大概有一百多间。我们俩被钟叔带进其中一间,并被告知,由于项目工作人员数目达到上限,住房紧张,我们需要暂时合住在这个18平的房间里了。我只好从诗和远方回到眼前的苟且里了。
放下行李走出房门,每排房子中间过道的两边是小片菜地,修整的整整齐齐,浇水的水管还在地上。水泥过道一尘不染,现在正值上班时间,四下空无一人。阳光打在白色建筑物上,安静温暖。这样工地生活区里蓝白相间的色调,很像希腊的圣托里尼啊。
可惜这个版本的圣托里尼,没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抵达当天的下午,就有一个和我们一起来的男生觉得生活条件太差,无法调整心理落差,决定马上回国了。
食堂位于生活区的尽头,中午十二点开饭,三五成群的同事们从办公楼的方向溜达过来。他们中有很多二十到三十多岁的男男女女,女生的打扮很漂亮,乍一看上去跟这个环境略微有些脱节。也有的上了年纪的同事,其貌不扬,低头快步行走在平房和菜地之间,颇为浑然一体。
食堂是一个大厅,入口的一侧已经放好了主食和汤,需要自己去盛。大厅里有十多张带转盘的大圆桌,每桌上都已经摆好了五个菜。大厅中有两面墙上是一个一个的木头格子,用来放置每个人的餐具,窗户是一排洗碗的水龙头。
我十分怀念那天的水煮牛肉,从那之后在哪都没有再也没吃到同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