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可记得,几年前那会儿六七月时回了趟老家,那时候父亲在家盖房子,家里的房子大体是盖的差不多了,顶楼是还没有盖瓦片的。当时是夏天,吃完晚饭我和父亲两人就把凉席拿上顶楼铺好,满天星辰犹如夏日童话,让人看不尽,夜晚不算太过静谧也不算太过无聊,父亲于我说起他年轻时所发生的事。
原来,早些年父亲是几个邻村有名的篾匠,编竹娄,鸡鸭笼子,跪地蒲团,还有捕捉鳝鱼的笼子样样都编的十分精美耐用。
父亲慷慨激昂的说起这些:“我十六岁拜师学艺,
那会儿我的跛脚师傅已经收了好几个徒弟了,我去的时候每个星期要带大米去师傅家,而且学艺期间是没有钱的,每天起早贪黑给师傅打水做饭洗衣晒洗澡水,伺候他一家人生活”。
“师傅有个儿子也在学手艺,而师傅开始只让我做点简单的,复杂的就不教我。
而我那时候大多血气方刚脾气暴躁,他也经常打骂我,记得有次跛脚师傅要去地里忙活,工具什么的全都让我一个人拿着,他儿子悠闲的跟在后边,后来,我累了想换个肩膀叫他儿子帮忙提一下,他儿子也不肯,气的我把所有东西都扔在地上往回走。
跛脚师傅看见我累不说,一看到我把东西全扔了,他大骂咧咧的走来正要用手拍我,被我一推就坐地上了,看到凶狠的师傅我顿时慌了神顺着原路就跑了回去。
你奶奶看到后问我怎么回来了,我说不想做了,那个拐脚师傅欺人太甚”。
父亲时至今日都还是恶狠狠的说着。那种表情仿佛事情全然展现在眼前,夜晚里只有两个人伴着蛙鸣声对话,有说有笑,就这样连续几个闷热的夜晚都是和父亲通宵达旦的聊到天亮,那种感觉此生都不会再拥有。
回到广州后,一切都变得那么熟悉和陌生,熟悉的是每条大街小巷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熟悉的是每天热气腾腾开始的早点铺子都在陈列每一个新鲜的早晨时光,当然像我们这种经常晚上加班熬夜十一二点,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绝不起来的懒货们,一碗稀饭一根油条就开始了新的一天,陌生的是每天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却始终永远无法深入城市自然的恶痛。这种思想悲剧在每个身心在外的年轻人放大蔓延。无论是父亲这么大年纪的人,总是看的多了,习以为常了。
但总经常和我谈起,“在外就是出来赚钱,出生容易活命难,讨饭容易赶狗难,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本事,最大的财富就是有你和你哥两个孩子”。
尽管听到这我都觉得这话很荒诞,但时至今日,依然有种黄花去年在,来年谈黄花的处境,身为人母是终于感受到自己有了小孩,就有一种拼搏的精神。父亲会说起许多俗言俚语,大都是对于人生有着自我深刻的想法与矛盾,他总是很在意外人的眼光,并且觉着人生在世就要活给别人看,活不出闲话来。但我总是觉得,人都是活给后人看的,因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家人,只是妥不妥协的问题。
闲来无事时,我会拖着父亲去山上陪我一起摘野菊,一起晒干,最后一起泡茶喝,忙完这些两人就骑着电动车带着铁锹去山上挖葛藤,都知道葛藤珍贵,但真正却极少有人来挖这玩意儿,主要是嫌麻烦,挖不到多少还一身泥巴耽误许多功夫,而我和父亲正乐此不疲,忽然老爸惊讶了一声“快来,快来,这里有根很粗壮的葛藤,可以沉淀很多葛粉,到时候你坐月子就吃这个冲泡红糖养身子”。我这边正帮他找着葛藤的树藤,听他这么一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跑带跳的到他身边,他让我扶着铁锹用力翘住一头,他慢慢的把泥巴用手拨开,挖出葛藤的另一边分叉的葛藤,慢慢的连根拔起,试了好几次,都是因为另一端太粗壮,反复挖了好几次,顺藤摸瓜一般,最后终于全拔出来了,他也累出一身大汗,在那歇了会儿,我又顺带挖了几根小的出来就把葛藤全拖到电动车上,并吆喝着他回家了。回家之后,两人便开始忙了起来,我把一个大脚盆洗干净,放满水,用刷子把葛藤全洗干净,父亲找来菜刀和锤子,开始他拿洗干净的葛藤用菜刀把皮削掉。
“我问他为啥要这样,直接用刀剁碎放进机器里磨不是一样吗?
父亲看都不看一眼的说道“削了皮,沉淀出来的粉不是更白吗。”这么一听还觉得挺有道理。
他把所有葛藤全削了皮,就用锤子一下一下的锤烂,锤烂后就放进清水里,反复用手搓出里面的树浆,剩下的葛根渣用来晒干泡茶喝。
他得意洋洋的说道“葛根是解酒良药,很多解酒的方子上面的写的都是葛根是主要的,外面都买不到正宗的呢”。
而对我来说,父亲是个全能型的,似乎许多传统的东西与制作在他身上都还能浮光掠影的见上一见。
而如今,父亲依然爱做这些,除了吃饭睡觉一做就是一整天,只是不太爱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无言里有着太多无数的回忆,我想他正在经历一场有趣的老来童年,只是主角就剩他一人。这种日子都深深驻扎在心底,却从来不是他一个人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