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三分地”对我村的乡亲来说不过是个戏说,真实的情况是每人一亩地。
段家村地处黄泛区,一亩口粮田又分为一分盐碱地,二分渍涝地,剩下的六七分地才真的称得上是口粮田。段家村民同全国的农民一样视土地为命根子,因土地人均极少,较之其他邻村更爱这生养他们的母亲。
本就稀少的土地又被黄河大堤一分为二,堤北为渍涝地与丰产地,堤南为盐碱地。盐碱地不好侍弄苗,也长不出乡亲的希望。他们把所有的体力都下在了堤北的好地上。那道黄河大堤啊,想说爱你真的不容易。在我的印象中,黄河大堤经过三次整修。第一次大修,在原来大堤的南侧喷灌了第二道堤坝,我们俗称二堰子。喷灌完毕,整平,盖红,被人分片承包下去了。后来进行了第二次大修,将原来的大堤拔高了将近两米。第三次整修于前几年刚刚完毕,将二堰子拓宽50米。至于今,你在走在黄河大堤上所看到的景致,已是经过三次大修后的模样了。
在那个人拉马驮的年代,黄河大堤对段家村民来说就如同耸立的大山,任你谩骂诅咒,它自岿然不动。若在平时,只是侍弄庄稼,不载重时,勉强应付得了。一旦到了夏收、秋收农忙季节,这道大堤简直成了魔鬼般的存在了。
一头牛,一辆破板车,堆得上尖的农家肥,平地上牛儿便已累得气喘吁吁。来至堤下,赶车人扬起鞭子,鞭梢在空中打了一个璇,“啪啪”的响,一声吼“嘚……驾……”,牛儿便翘起了尾巴,瞪圆了双眼,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立马高度紧张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向上爬,在硬实的路面一步一个脚印。大堤坡陡且长,拉到一半牛儿便没了力气,无论赶车人再怎样的扬鞭,大声的吼叫都不起作用了。若此一停,牛车便会在重力的作用下牵引着牛儿一同滚落堤下,岂不车毁牛亡,这样的损失对他们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好在,乡亲们有办法,在牛车的一侧安上副鞍,情况紧急时,供人使用。
如果你感觉上坡是最难的,那还真的错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破旧板车的刹车本就一块木头,这点摩擦力相较于地球引力那可差远了。下坡的动作与上坡时正好相反,不过,是凶险了很多。我便亲眼见到了几起因“刹车系统失灵”而造成的惨剧。若平安跨过了大堤,才能算松了一口气。那真算得上人牛同心,其利断金了。也多亏了段家村圈养的牛通人性,虽如此艰难,意外出的并不是很多。
生活如此多艰,段家村民对土地的眷恋便又深了一层了。若想平白无故地沾他一点地,那可是大忌讳。而这样的事情偏又时常发生。
那一年,贞玖家婶子和小方子家婶子就为了一垅地差一点大打出手。她们家的地紧挨着,当初大队分地时,会在每个地块的地头插一根杨树棍,以为界限。这“界限”随着一年又一年的复耕,便给深埋土中了。这一年,小方子家婶子在耕地时,留了一个心眼,就想看看好多年前的那根棍子在哪里,可是在自己的地头翻了一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她自然而然地往邻地找去,竟在贞玖家婶子的地里被翻了出来。这下可把老实巴交的小方子婶子惹火了。
“好你个贞玖家的,你的心让狗给吃了,凭啥占我家地。你给我过来,咱说道说道!”怒火中烧的小方子婶子在地头开始破口大骂,引得众乡亲放下繁忙的农活,凑拢了过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你一言我一语的帮着腔。
本就一件小事,不管是贞玖家婶子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过,改过来就是了。农村的事如果这样处理就简单多了,可惜不是。
一听有人骂自己,膀大腰圆身挫的贞玖家婶子哪受过这等欺侮。不管错在谁,先骂回去再说。
“你才是不长人心的狗东西呢,你们一家狼崽子!吃人粮食不拉人屎的东西!”贞玖家婶子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
众人被这花哨的语言逗得哈哈大笑。
战斗继续升级,祖宗十八代都给翻了一个遍。你若问:谁赢了?我只能告诉你:声高者,骂人不带重样的,肢体语言丰富者暂时取得了上风。
你若再问:两家的男人呢?都杵在地头上呢。只要两个女人不下手撕扯,男人便清高地站在一旁,怒目相视,仿佛在说:“那个谁,你也不管管你家哪个娘们!”若真的扭打在一起,男人们也下了手,非流血不行了。女人们也知道这个利害,嘴上虽不饶对方,但都谨守着底线,不会轻易地动手。
处于下风的一方,实在是笨嘴拙舌,无应答之语时,突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男人:“你个没用的东西!你眼瞎啊,看不见我被人家欺负吗!连个屁都不放!跟了你,我算瞎了眼了!”
凡此时,众乡亲便知道“战斗”结束了,一起哄,嘲弄一番,准备各自散去了。
不用多久,地界归正了,两家又和好了,毕竟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毕竟大家过的都很难。大家也见怪不怪,全当给平淡的生活添加了一调味剂罢了。
现在生活变好了,乡亲们也陆续离开了那一亩三分地,再也听不到那变着花样的谩骂,人与人疏远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