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85年5月,米兰·昆德拉在耶路撒冷文学颁奖典礼上,提到: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意思是人们越是思考,越是远离真理。这看似不合常理的文字,多少让人感到头痛和尴尬。
我们常说,人类是万物之灵;也常夸耀,人类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攻克不了的关口,但为什么在昆德拉眼里,人类就变得如此不堪和卑微了呢?
当然,我们许多人是不信耶稣和上帝的,并被教导成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人世间既没有鬼也没有神,而宗教不过是对世界的一种歪曲反映。
但人类目前的认识就是对世界的客观反映了吗?纵观人类科学史,当时被尊为真理的科学,回头再看,也不过是句玩笑话;而一位又一位的科学家,最终却又皈依了上帝。
牛顿就曾经怀疑过神的存在,但他随着对科学的认知越来越深入时,却对上帝的信仰更坚定了。当他看到地球与太阳的距离,恰好是能够吸收适当的光和热的距离时;当他看到宇宙中的星体,在各自的轨道上有条不紊地运行时;他曾发出这样的感叹,“我从宇宙的神奇中知道有神。”“毫无疑问,我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其中各种形式是如此绚丽多彩,各种运动是如此错综复杂,它不是别的,而只能出于指导和主宰万物的上帝的自由意志。”
如果拿我们世俗社会中所认知的“科学”和“真理”,与宗教体系中的科学与真理,或者是与抽象意义上的科学与真理相较,也许认识和存在之间,真的是相差万里了。
如果,我们把暂时的“真理”当成永恒,把个案的经验当作规律,把自身的浅薄当成深刻,也就难怪上帝会发笑了。
02
卡夫卡有篇小说叫《在法的门前》,讲了一个乡下人,来到法的门前,试图进入,却遭到守门人的阻拦。守门人对他说,你现在不能进去。乡下人问,那以后可以进去吗。守门人说,有可能,但现在不行。这个大门就一直这样敞开着,乡下人坐在门前,用了一生的时间,不断向里张望,但最终也未能进去。
对这篇小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着不同的解读。有人从社会阻隔和社会流动的角度看,认为阶层固化让下层阶级根本不可能完成身份的改变,不管他怎样苦苦追求、努力挣扎,依然不得进入“法”的门;也有人从法的角度去看,认为“法”的意义不在于显示,而在于隐匿,“法”的真貌被完全地“遮蔽”在看门人的身后,对于不懂法的大多数,它不过是个隐而不宣的秘密。
也有人把“从法律之门中迸射出来的不灭的亮光”解读为希望或梦想,这和阿伦特称之为“启明”的东西很相似,她说“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中,我们也有权利期待一种启明(illumination)。这种启明或许并不来自理论和概念,而更多地来自一种不确定的、闪烁而又经常很微弱的光亮。”这种“亮光”或“光亮”是人们赋予未来以意义的希望,但是它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及。
乡下人与光亮之间,只隔着一名卫士,这扇专意为他而设的门,却使他百般努力,也无法入内。
03
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小神得罪了诸神,诸神罚他将巨石推到山顶。然而,每当他用尽全力,将巨石推近山顶时,巨石就会从他的手中滑落,滚到山底。西西弗只好走下去,重新将巨石向山顶奋力推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西弗陷入了永无止息的苦役之中。
诸神以为,这便是对西西弗最严厉的惩罚,这无休无止、永无结果的劳役,会让他身心绝望,生不如死;这周而复始、无终无果的轮回,会让他坠入深渊,趋向虚无。
人生最痛苦和荒谬的也不过如此了。虽几经努力,还是归咎失败;虽几经奋起,仍难免一死;明知生命苦短,却依折腾不息。
但西西弗的专注与坚持,本身就是对意义的重建。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反抗诸神的惩罚,同时,也在成全自己。在没有其他更好抗争的可能下,如果不把本自苦痛的差役当作苦痛,不把永无结果的循环当成惩罚,而就把它当成生命或者存在本身,而果断行动,那么荒谬和惩罚又算得了什么?西西弗超越了诸神所设下的圈套,赋予了行动以意义。
《西西弗的神话》(LeMythe de Sisyphe)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的一部哲学随笔集,该书的副标题是“论荒谬”。
04
“荒谬”和“反抗”是加缪一生创作和思考的两大主题,他将存在归于荒谬,而将意义赋予行动。他认为,只有在行动之中,只有在路上,才能反抗或者超越存在的这种荒谬感。
《西西弗神话》就是加缪对于荒谬这一主题最深入、最集中的考察,也是最透彻和最清晰的阐释。
显然,意识到荒谬的加缪并没有被荒谬打倒,他一生都在用行动/写作来完成对荒谬的超越。的确,真正的英雄,是在认识到生活真相之后仍能热爱生活。西西弗如此,加缪也是如此。
生活本自荒谬,你为何不能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