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最早接触的书是语文、数学、思想品德,这些书称不上阅读,最多算识字。直到拥有了课外读物,阅读这件事才好像真正开始。所以,我仔细整理了脑海中的记忆,我发现,我的阅读有两个不一样的版本。
最初的版本是我转学到永南完小的暑假,大概是2001年,小学六年级。那一年,中国的人口突破13亿,践行了35年的计划生育似乎进入了疲惫期,我生活的小城里小孩子越来越多,学生一多老师就明显不够用了。当时我所在的学校,除了六年级的学生是分开上课,其他年级都是掺杂在一块的,经常一个教室坐着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等大小不一的学生。
这个时候我们学校图书馆开始对学生开放了。说是图书馆,其实就是校长办公室内的一个小书柜。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喜欢阅读了。当时图书馆里没有多少书,我能看懂的书就更少了只有几十本,都是各种童话、寓言、故事等。我把这些作品通读了一遍,《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故事会》、《伊索寓言》……当时我最喜欢的书是《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原因很简单,这两本书都是写王子公主的。
这样的阅读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当时除了课内书,我从未看过其他书,我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丰富多彩的书,读到后来,童话类读完了,我甚至读起了养猪、养鸡、农药化肥类的书,只要不是课内书,只要我能看懂,我就能一直读下去。
那几年,村里很多人家都是两个老人,两个孩子,能干活挣钱的就是夫妻俩,为了供孩子上学,多数人家都吃不饱,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是要出门挖野菜。就像吃不饱的孩子,我的阅读吃光了图书馆的书,于是,我开始到处找书看。
当时连学都上不起,谁家有钱买课外书?我就像一个饿晕头的人寻找食物一样,四处打听书籍。那时我留着短发,深秋走在村里的每个巷口,脸被风刮的生疼,我于是把衣服上的帽子戴上,系紧带子,只露出圆滚滚的脸蛋,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就会问:你家有书没?当时不管同龄人还是不同龄人,听到我的问话后,都会表情一愣,就像不懂我在问什么似的摇摇头~
只有一次例外,我问了一个我们村最富有的人家的孩子,她黑乎乎的像几十斤行走的黑糖,我觉得她在家肯定总能吃到美味的黑糖,不然咋会长又圆又黑?别的孩子都瘦的跟猴似的,脸苍白没有血色。我问她有没有书,她眨巴着眼睛,犹豫了一下后,点头说她家有一本新书。我问她是不是课外书,她点点头,我又问她是不是有图又有字?她想了想后说,好像是的。
我高兴极了,她的好像给了我无穷的动力,我往她家走去时,兴奋的有点过了头,说了她很多好话,说她比暑假时白了好多,也瘦了好多,看起来比校花还漂亮,说得她心花怒放。到了她家,她钻到床底下,摸索了一会,摸出一本用塑料袋装好的书递给我,我接过书时心里忐忑不安。我用手小心翼翼地拆开塑料袋,十分失望的看到书本的封面写着电器使用说明书,果然不是我想要的书。
我努力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可看的课外书,可是想看书的心越来越强烈,只能重回图书馆,把看过的书又重新看一遍。
第二个版本的阅读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应该是2007年。我知道图书馆可以免费借书,而且书目众多。那时候刚进大学,人闲事少,又没有熟人可以来往,所以办了一张借书卡,用阅读打发闲暇的时光。每到周末我就去图书馆借书,因此知道了很多新书签售的信息。
对于从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孩子来说,亲自见到写书作者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所以,知道有作家来图书馆签售雀跃不已,翘首以待。由于作家行程安排很紧,图书馆贴出告示,仅签售一个小时。当时签售的壮观情景,我仍记忆犹新。
九点开始的签售,七点多就已经排起了一百多人的长队。有些人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图书馆的大门外,大家在相互交谈里度过漫长的等待。那些吃过早餐来到图书馆门口排队的人,很快发现自己来的太晚了,队伍已经弯弯扭扭的绕着图书馆延伸出一两百米。尽管如此,这些人还是怀着期待的心理,站在了长长的队伍后面,觉得一个小时怎么着也能轮到自己。
我就是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站到了队列之中。我口袋里还兜着一百多块钱,这钱我是打算买书用的,我想买三本,签名后再送两本出去。我起了个大早,去食堂吃了早餐就朝图书馆走去。
等我到图书馆门前一看,心凉了半截,队伍已经差不多到了三百人开外。而此时,还陆续有人跑过来。排队的人开始相互议论能否签到自己,排在队伍前面的人说,一个小时最多能签两百人,排在两百后的人马上表示反对。排在队伍中间的人说,应该能签三百多人,排在三百多以后的人不乐意了,说绝对不止这个数。就这样,签售的人数,从队前开始一路上涨,最后有人总结说,不知道能签售多少人,但排了队的人肯定都能拿到签名。这才平息了大家的不满。
九点钟,现场的红线拉开,签售开始。人群开始慢慢往前移动,根据人群移动的速度,我估计自己一定能拿到签名。一种神圣而自豪的情感在我内心涌动,此刻现场嘈杂的喊声,在我听来却格外悦耳。
签售完约一百人后,我从背阴的位置移到了热辣辣的太阳底下,人挤人的队伍里很快飘出阵阵汗臭味,我腋下湿透,浑身不自在,不一会,我觉得我肚子也开始不自在,总有一些气体在体内乱窜,我费了好大劲才把气体憋回去,憋的满脸通红,一头大汗,汗从脸上滑到脖子又滑进胸口,最后搁浅在我的内衣上。我感觉内衣上搁浅了我体内全部的汗水,因为我开始觉得身体变得很重,四肢无力,眼前的队伍也模模糊糊。我知道自己要办大事了,但排队这么久,眼见就轮到我了,我还是忍一忍的好。我用尽全身力气,打算憋最后一小会,却听到屁股后传来变调的噗噗声,我意识到此刻不能再忍下去,一定得把大事办了。出于面子,我不能让人觉查出我是办大事,不然脸面上挂不住,我躬着身子,假装接电话,对着手机大声说,你别急,别急啊,我现在就过来,稍等。然后,走着交叉步,一步一深呼吸的离开。我终究没有拿到签名。我也不再去签售会了。
曾经我渴望拥有自己的书房,买遍所有爱看的书,将书架上摆满各种各样的书。现在,我不去图书馆,也不去书城,连书也不买了,互联网给了我无穷的免费资源,在我有生之年恐怕也读不完。我的阅读不再是小时候吃不饱饭,我的阅读开始像丰年到来衣食无忧。
曾经有人问我,你最渴望的阅读是什么,阅读让你得到了什么?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似乎无言以对,我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我躺在草地上,天上飘着白云,身边有小溪流,发出漱漱的声音,蝴蝶飞来落在我脸上,我感受风掠过我的耳边,还问我,小朋友,想不想和我一起到处飞啊?我高兴地点头,就跟着风到处飞起来。我离天空更近,离小溪更远,我看到村里的人在田里插秧,我看到喂奶的女人,看到剃头师傅在给人刮胡子,我飞得更远,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看到了城管推翻了老奶奶的豆腐摊子,看到了躲在角落流泪的壮汉,看到了无数的山川河流,看到了冬雪夏雨……
假如阅读存在着让我无法自拔的魔力,我想可能就像这个梦一样,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读者,从一本本书中,触摸到不同时代,不同名族,不同人种,不同国家,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从这些不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感受,找到属于自己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