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路过人间

01

耳畔呼啸而过的风,飞速上升的景色,伴随着坠落的失重感,我猛然惊醒。


“又做噩梦了吗?”妈妈皱着眉头,拍拍我的背。


我捂着胸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闭着眼点点头。


已经连续两周了,每天都是在坠落的噩梦中醒来。

对此,妈妈给我买了一大盒安神补脑液,而爸爸则是觉得我中考临近压力过大,无须大惊小怪。


客厅里,爸爸全神贯注看着球赛,激动地快跳起来了,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的话。


“不就是磕到桌角了吗,至于天天坐轮椅。”我没好气地嘲讽两句。


“真是年轻人呀,没经历过磕到小脚趾的钻心之痛。”爸爸一脸讳莫如深。


“到底是谁在大惊小怪。”我好想把书包抡到他头上,但念在他总归是伤员,我忍住了。


“这周末让你妈带着去游乐园吧,好好放松一下。”为了重振家主之威,爸爸恩准了我半个月前过生日时候许下的愿望。


一瞬间春暖花开,我开开心心背上双肩“小砖头”奔赴学校。


满心欢喜在听到“今天月考”时烟消云散。这么大个事我竟然忘了,不对呀,今天才月中,月考提前了半个月吗?


比起这些,我戳了戳同桌:“真真啊,江湖救急!”


真真撇了我一眼,并不意外:“尺子还是橡皮?”


“全部……”


“下次千万记得把自己也忘在家里。”真真嘴上毫不留情,却把多余的一套文具推了过来。


我胸前抱拳,深深行个礼。


然而真真的尺子橡皮都没派上用场——我考第一门英语的时候就睡了过去。


放学后路上我们还在讨论这次月考。


“语文题目是《梦想》呀,孟想,你是怎么写的?孟想的梦想哈哈哈。”


走神中的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尴尬地笑了笑,我怎么写的来着……当老师还是当医生?竟然给忘了。


她们也没有再追问,边聊边走,越走越快,远远把我落在后面。我小跑着叫她们,她们仿佛没听到,我又大喊了一声,她们总算停下脚步。

我喘着粗气抱怨说“你们怎么走那么快”,她们缓缓回头,可是那张脸,模糊却狰狞,嘴角咧开到耳根,两个人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头往地上按,还有一只脚踩着我的背,我努力别过头想看清她们的样子。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人阴森又有节奏的笑骂声,“你爸是残废,你妈是婊子,而你是个小杂种。”那笑声像是机械间相互剐蹭带出来的声音。我拼命地扭动身体,想摆脱她们的控制。


挣扎得正猛烈时,一切都化作幻影,眼前一片黑暗,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有皱皱巴巴的英语卷子。


“睡醒啦?”真真鄙夷的脸在我眼前,要不是知道她是我好朋友,还以为她有多厌恶我呢。不过,这就是她的性格。


“做了个噩梦。”


“活该。”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给我接了杯热水。


“说起来,真真,你好像从来都不笑。”


“要不我给你笑一个?”真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连忙摇头。不知怎么竟会把她和梦里的笑脸联系在一起。虽然知道因为一个梦而疏远朋友是很蠢的事,可我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稍后,语文试卷发下来了,我的瞳孔迅速放大:“以梦想为题写一篇作文,题材不限……”


“梦想拆开来看就是梦中所想,可是我现在,不愿意做梦。家庭暴力、校园欺凌,我的梦里都是这种讨厌的东西,虽然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我提笔刷刷写着一篇明知道跑题的作文,以此宣泄心中的恐惧。不断告诉自己,梦都是反的,那些都是假的!

02

总算熬到周末,听说我去游乐园的时候,真真硬是要跟来,妈妈觉得正好有个伴,省得陪我玩这些刺激的项目,便欣然同意。


“你怎么会想来游乐园。”我实在不觉得真真会是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


“去蹦极吧,跳一次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真真提议。


我打心底里不愿意蹦极,同样的失重感每晚都会在梦里经历一次,烦恼并没有因此减少。


但是她不容分说拉着我就上了蹦极高台。站在高台上晃晃悠悠看着下面忽闪的景色,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一低头,脚下只有寥寥几根横梁,偶尔吹来的风让横梁颤抖着发出“吱呀”的声音。我忍不住对真真说:“我们还是下去吧”。

她刚要说话,高台横梁突然断裂,她的身体从我身边飞快坠下,四肢在空中胡乱挣扎,我本想抓住她,但是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我看见她笑了,那张脸和梦中的鬼脸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站在游乐园最高处却看不到下面一个人影。仅剩的横梁带着整个高台上下左右晃动,我也跟着掉了下去。


这次我是被真真拍醒的。


“坐旋转木马也能睡着吗?”真真皱着眉,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我没搭理她,跳下来直接离开,打算去找妈妈。

她诧异地留在原地,我松了一口气,如果她追上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在刚刚,我想起来了,真真她不是不爱笑,只不过从来没对我笑过而已,哦其实是有过一次的,当她的朋友们把我的头踩在地上时,她站在一旁和朋友们有说有笑。之前那个噩梦虽然恐怖,但比起现实,并不算夸张。


原来梦不一定都是反的。

03

在人山人海中找妈妈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坐着轮椅的爸爸却“一枝独秀”。


“你怎么来了?不是,你为什么要坐轮椅过来?”因为吃惊,我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你妈呢?”我爸神情异常严肃。


我摇摇头:“正好一起去找?”


突然一阵惊叫,我顺着嘈杂声望过去,蹦极台的悬梁轰然崩塌,一个人影像破布一般在风中飘落。被巨大恐怖攫取的我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凑个热闹。


爸爸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住轮子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了妈妈。


“为什么。”爸爸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妈妈也回了一句:“她看见了。”


我正疑惑他俩打什么哑谜,妈妈突变成了一只大飞蛾,朝我扑来,耳边都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那声音好熟悉,我突然想起某天回家看见的场景,妈妈和另一个男人交织的身体,还有摩擦碰撞发出的奇异的声音。


对了,我记得生日那天,我翘了晚自习,早早回家想给他们个惊喜。结果撞破了小说中才有的出轨桥段,而那对象之一,是我妈妈。


“快跑!”我听到爸爸撕心裂肺的吼声,也看到爸爸拼命推着轮椅奔向我。


这时候我还有心思想另一个问题:他怎么不站起来呢?明明只是磕到脚趾了而已,不至于一直拿轮椅开玩笑吧。


紧接着我被飞蛾扑倒,又从床上坐了起来。尽管知道是个梦,仍然心有余悸。


床边妈妈背向着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爸爸倚在房门口,一脸担忧地向里面张望。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异常疲惫,泪如泉涌,从后面紧紧抱住妈妈,哭着说我最近做的噩梦。妈妈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安抚良久,我才缓和下来。


我勉强打起兴致冲爸爸开玩笑:“老爸,梦里你开轮椅开的很溜呢。”


他听了脸色大变,怒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从未见过如此慌张愤怒的爸爸,被吓了一跳,想解释一下只不过是梦,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妈妈的手从我的额头下滑到脖子。

我的身体骤然绷紧,回过神来,脖子已经被这双大手死死掐住。我开始呼吸困难,不停挣扎,却越来越紧。慢慢的,浑身都没了力气,眼皮越来越重。


而门口的爸爸,想要过来,却一下子摔在地上,腰下的裤腿,空荡荡的。


在梦里从来没有站起来过的爸爸,原来,他没有双腿啊,我绝望到近乎冷漠地想着。


如果这也是梦的话,为什么能感受到如此清晰的痛苦?这痛苦,又万分熟悉,似乎我的每一天都是在窒息中度过的。

04

正在我要失去知觉时,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白光,我如获大赦急忙奔向那道光,光的尽头竟然是我自己,那里的我正躺在纯白色的床上,戴着呼吸器,贴着心电图贴。


这应该还是梦吧,我想。


在白光里隐约听到外面的谈话声。


“这孩子都昏迷两周了,唉。”


“住院这么久也没个人来瞧,要是再不交住院费……”


“我听说,她是被她妈妈推下去的。”


……


周围一片寂静,耳畔是有节奏的心跳声,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马上就能醒来,只要穿过这个白光,就能摆脱无尽的噩梦。


我却停下了。做了噩梦还可以醒来,可是醒来之后的现实,才是真正的噩梦。


那么,再做一个梦吧。希望这次是个好梦。


心跳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滴”。伴着它入梦。

(原创首发于公众号:云楼书馆,作者:大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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