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看了期待已久的电影《路边野餐》,这部低成本的独立电影只上映十天,因为排片太少,我在炎热的夏日里往返四十公里才看到了这部影片。
四十座的影厅,观众大多集中在后三排。第一排只有一个人,第二排有我和一个陌生人。
电影是造梦的艺术。灯灭了,时间停驻,梦境开启。
山与雾之间的贵州凯里,充满氤氲气息,天气阴阴沉沉,灯光昏暗闪烁,小男孩卫卫被爸爸锁在家里,留下一盆面条。我想起我干燥炽热的西北小镇,阳光明明晃晃,尘埃无声弥漫,爸妈还没下班,我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写好作业。
陈升是小卫卫的大伯,他会开锁,解救了卫卫,带他去吃粉,带他去游乐园,带他去找爸爸,他的爸爸不情愿地从牌局中抽身。我想起十二岁的某天和同学去公园玩蹦床,天快黑还没回家,妈妈找不到我,骑车在小镇上穿梭,终于看见我时她跳下车,说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不回家。
陈升爬上山去,去祭拜母亲的坟头,却发现墓碑上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沉默地疼痛,耳边传来丧乐声、哭喊声。我想起姥爷葬礼之后的夜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舅舅们讲起姥爷以前的事,淡淡的,平静的。
小卫卫对钟表有些执念,他在胳膊上画手表,在墙上画钟,愿意离开爸爸离开凯里跟着钟表匠去镇远。我想起我的小时候,也常常和小伙伴互相在手腕上画手表,似乎有个手表就能掌控时间,似乎戴上手表就能快些长大。
陈升踏上了寻找小卫卫的旅途,他踏上一列绿皮火车,穿行在雾气朦胧的天地间、狭窄无光的隧道里,火车摇摇晃晃,如梦似幻;我想起十九岁时第一次独自远行,坐四十个小时的硬座一路南下,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由广阔的戈壁变为密集的农田,由光秃的山头渐变得葱葱郁郁,有种别样的感觉从心底里升起,让我铭记至今。
陈升途径一个如梦的地方,荡麦,在这里他似乎进入了时间的怪圈、恍惚的梦境,在这里他遇见另一个卫卫,又似乎遇见死去的妻子。42分钟的长镜头就从这里出发,一路尾随陈升,陈升坐在卫卫的摩托车后座,沿着盘山公路打转,沿着村庄小路前行。卫卫带陈升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洋洋,洋洋马上要离开荡麦去凯里当导游,见到从凯里来的陈升,不禁有几分欢喜,帮他缝补扣子。理发店的女人过来烧开水,陈升只看了一眼就着急慌忙地跟了出去。他进了理发店,镜头却没有去。
洋洋要去看流行音乐演出,镜头便跟着她走。小镇的朦胧雾气中,她穿了一条明黄色的裙子,点亮了整个画面,有种艳丽的美。她坐上了开往对岸的船,整个世界是静的。她在船上背诵关于凯里的导游词,卫卫的声音在画外、在岸上,也一句句地背出来。洋洋下船买了一个风车,卫卫抢过来弄坏了,又亲手做一个风车送给她。
洋洋绕了一圈,喊理发店女人去看演出。陈升在理发店里洗头,他讲起他有一个朋友,和他的妻子在舞厅认识,他们住在瀑布边的房子里,不讲话,只跳舞,因为讲话也听不见。他为给妻子治病才替江湖老大去解决仇人,入狱九年,出狱才知妻子已经病逝。他讲着讲着就哽咽了,理发店女人和他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荡麦的每个人都去看了流行音乐演出。陈升跑到话筒前,唱了一首从前没能唱给妻子的《小茉莉》。
洋洋给卫卫的摩托车系了一根红绳,卫卫骑上摩托车去送陈升,陈升给了理发店女人一盒磁带,名字叫做《告别》。
洋洋说除非时光倒流,才不去凯里。卫卫说要在火车上画满逆行的钟表。陈升到了镇远,见到了钟表匠,远远望了一眼小卫卫。他按照老医生的嘱托,找到老医生的爱人家里,却发现那位故人已经仙去,芦笙响起。
陈升坐上了火车返回凯里,与逆行的火车钟表相遇。
而时间不可逆,重逢亦难得。人们总是相聚又分离,忙着告别,甚至不说再见。期待完满,又无法摆脱遗憾。
染着黔东南的潮湿,陈升用一口贵州方言读诗,晦涩的、动人的、平淡的、惊艳的,就像他走过的盘山路、逢着的人,来来去去,兜兜转转,一场大梦而已。
看电影的时候我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到了很多很多。久远的、突发的,淡去的、细腻的,敞亮的、难言的,经历是不尽相同的,感觉却是互通的。
电影是假的,情感却是真的。它触动我,也许也能触动你。
那么有关电影的其他还重要吗?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