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第二故乡的记忆是从二年级开始的。弯弯的公路在山谷中绕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走了几个小时,我才被带到这里。
那是一个秋季,开学了。我每天放学要走几里路回到四区家里。但路上并不寂寞漫长,有阿乔、阿颖几个玩伴。 那时我们最喜欢在机建办前面的桥上玩。有几个胆大的从桥上跳到河边的草地上,我也站在桥边,大家在下边张着手说:“跳下来,不要紧,可好玩了!”但我不敢,我更喜欢站在桥的另一边,看着下面一个小水潭,水潭里有几只白鹅,夕阳染红了对面山崖上兀立的白色岩石,也给小河沫上一层明亮的夕阳红,蓝天、山石、白鹅、青草倒映水中,白鹅优雅地拔动水面,清晰的色彩被搅乱了,一层一层地荡漾开去。我们久久地低头看着水,再仰头看看山崖上几棵孤独的老松树----是谁把它们种在那样的地方呢?再往前走,路边的山象骆驼,山坡上层林尽染,叠翠流金。“东方红”的歌在喇叭里唱响之后,如水的自行车流飞驰而下,要很久才全都从我们身边经过,这样多的人,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我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玩,常常因为回家晚被训。
我不记得冬日的冷,虽然在四区的日子里,屋子里结的霜比一米二的箱子还高几分,我也因此冻出了关节炎。我只记得某天早晨起来,出门一看,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的雪没过了膝盖,人家的屋顶象个带着花纹的大大面包了。屋前的路边已经立着个大脑袋的雪人。屋檐下结着长长的大冰椎,我们把它取下来当玩具。最好的去处是河上,带上冰车,一个个穿得像大棉花包似的,小河上就传来一阵阵欢笑,无论大小孩子,摔几跤,也绝不会哭,拍拍红肿的手继续玩罢了。腊月雪,晒如铁,对面山上的雪经冬未化,雪中还有一点红气,那是人们最熟悉的醋溜溜。
春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许是在某个夜晚,一家人静坐屋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时,忽又能听到门前的小河开始唱歌,青蛙开始鸣叫的那一刻吧!一日,爸爸妈妈带我上山,山顶是苍翠的松树,松涛在耳边阵阵呼啸。山腰一片粉白,那是山杏花开了。又可以看到农民在耕地,爸爸妈妈也在房前屋后山坡上开出一块块小片地,种上土豆豆角,育上西红柿苗,准备全家大部分的蔬菜来源。一个六一节,爸爸骑车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发现一朵蒲公英,金黄金黄的,阳光下昂着头微笑着,我跳下车去小心翼翼地捧起它,还为此摔伤了胳膊。这之后,漫山遍野的花次第开放,红的,蓝的,黄的,紫的,形形色色叫不出名来的花铺满静静的山谷,摘一大把插在自家的喝水瓶里,隔几日又去,取之不竭,采之不尽。
短暂的夏天终于来了。午后,爸爸彻上一壶茶,把小屋的后窗打开,清凉的风款款而来,穿堂而过,这时,爸爸很惬意地坐在床前,悠然地喝着茶,笑眯眯地对我说:“夏天又来了!可以开小后窗了!”虽然屋子很小,很简陋,也无法想象今日的电器时代的奢华生活,但在当时,经过一冬的沉寂,似乎人生最美之境界也不过如此。小孩子也开始寻找自己的乐园,我们称之为秘密基地。不知河边青草地上的那几块大石块还记得我么?我可记得你们,只在图画上见过时髦家俱的小孩子把你们叫做沙发、茶几、双人大床,建一个自己的家;还有五区那块天然草坪,谢谢你,每次去,茵茵的绿草中总能找到几粒草莓,静静的山谷中,不知藏在哪里的小鸟偶然鸣叫几声,用心聆听,发现小溪在草丛间汩汨地流淌,山谷太清秀了,总让带着渴望猜测着,走向更深更远的地方,希望找到更美的所在。搬到馒头山之后不久,伙伴们带我找到一处很清幽的地方。一座木桥,一棵古柳,一片绿草,几块被河水冲洗干净的圆石。清晨,妈妈让背书,我喜欢穿那件黄色的外衣坐在圆石上,灿烂的霞光洒在河面上,我的金黄色外衣的影子随着水流一动一动,这时,我感到自己也变得象周围的山水那样美,其实那时我应该是只丑小鸭吧。看得入神,早已忘了背书。暑假是最快乐的日子,馒头山下的小河热闹起来,我们三五成群,垒河坝,抓小鱼,做一个简易的鱼网,放在河里的石头,摇动石头,小鱼就都逃到网里了。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在这样宁静的山水间,让人似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忧伤和百无聊赖,随便一块草地,一个山坡,一棵苹果树都足够我们玩耍一阵。强烈的物欲之类更无曾有过吧。看着花谢花开,曾以为也许一切都如这山水般永恒吧!却不知山水已非昨日的山水,自己也在一天天长高,只疑心着:从前上下班的车流为什么渐渐少了?班上的同学又到哪里去了?一辆辆大卡车带着那些自制的沙发,木床去向何方?听到高年级的大姐姐读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朋友之情,永远保留”的诗,却没有想到也许儿时的玩伴从此永远都无法再见了。终于一日,妈妈把简单的家俱打成包装箱,说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才发现岁月并没有停止脚步,童年一去不返了。只有青青的山,淙淙的流水一次次回到脑海中,时时慰藉一颗颗被各种欲念折磨着的疲惫的心灵。究竟是童年因那片山水如梦般美丽纯净还是山水因为有我们童年的足迹而永恒呢?也许“相对两不厌,唯有儿时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