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到如今，翟之涵自己都觉得自己脸上写着“女汉子”这三个大字。

在这所外国语院校里，女生们无疑是一个强大的势力群体。每每走在校园路上，视野所到之处全是形形色色的姑娘们，耳朵里喧嚣着的也都是女生们或欢快或哀怨的尖叫声。到了夏天尤其如此，满眼白花花的大腿早已是见怪不怪之事。

“早就对性别毫无概念了。”

作为班级里男女比例七比一的一员，翟之涵深谙“女生当男生使”这个道理。除了力气和饭量大增以外，还多了很多从前没有的毛病，比如吃饭时喜欢抖腿，说话时蹦出脏字……

不是所有的姑娘都热情似火、青春明媚，比如翟之涵。

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侃侃而谈；人多的场合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害羞于直视对方的眼睛，加上低调的为人处事习惯，就像是一颗被投进“女生的海洋”里的石子，平凡的悄无声息。

“如果你好好打扮一下肯定好看。”

也会有同学这样说。但是翟之涵实在懒得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常常洗把脸，随便套个帽衫就去上课了。

这样粗糙的女生，有男朋友才怪呢。

二

“我是单身。”

这四个字眼似乎在这个快节奏爱情的大学时代显得有些扎眼。

翟之涵的这六个室友中，四个都有男朋友，每晚成宿成宿的聊异地甜蜜电话，而另一个是刚刚与男友分手，打着“寻找第二春”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

翟之涵也不着急，至少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不过她倒是常被朋友圈里看那些秀恩爱的照片弄得很烦。

不是没被室友们劝过，也不是没被某个有点娘娘腔的男生追过。她每一次都只是摇头拒绝。

而后那些个失眠的夜里，她循环着单曲，内心平静无比。

“ 贪恋的岁月，被无情偿还。骄纵的心性，已烟消云散。 ”

不是没尝过爱的滋味，往事如潮水一样向她袭来。

她突然有些担心，万一这段记忆被尘封太久，久到真的被忘记了该怎么办？

午夜十分，翟之涵打开了手机里的记事本，噼里啪啦打起字来。

“ 我虽然快忘记你的样子，却还记得爱你这回事 。”

三  回忆

如同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你是阳光、干净的白衣少年，我是众多暗恋你的少女中的其一。

课堂上我总会被你的背影吸引，课下就跑去和闺蜜小悠滔滔不绝地谈论有关于你的二三事。

你捧腹大笑的模样，抿嘴微笑的模样我都喜欢，你的牙齿又白又整齐，真好看。

得知你有在每个星期日的下午去吃肯德基的习惯，我便也拽上小悠，装作和你偶遇却并不过多交谈，只坐在你后面。

小悠一边无奈地翻白眼给我看，一边用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涵阿，我都替你着急！这么暗恋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阿！”

我只顾低头咬着吸管“嘿嘿嘿”笑。

陆与行，那个时候的你太过于耀眼，甚至让我根本不奢望能接近。我就像一颗小小的星球，矜持地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环绕着如太阳般的你。

不占有，不放弃。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我们虽然同在一个班级，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人人都知道你陆与行有一个很霸道的女朋友，让那些爱慕你的女生没有一个真的敢上前明争暗抢。

说起来有点儿生气，你竟像不清楚状况一样，对每个女生都温柔相待。帮她们买饭，搬书，从来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你跟那些只会打篮球，凶巴巴的臭男生不同，你是独一无二的陆与行。

和你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高二下学期的某次月考考试。

我们被分在了同一个考场又是前后桌的位置。我的物理成绩特别差，而你则英语烂的不行。临开考前，你回头对我有意地挤眉弄眼，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于是对着你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心脏“咚咚”直跳。

在我们俩可以算是天衣无缝的配合下，双双进入了班级的前十名。公布成绩的那天，你拿着成绩单过来找我，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敲敲我的课桌，说：“之涵，走，请你喝冷饮！”

我被你明晃晃的笑容和一声亲昵的“之涵”弄得恍了神，直到你轻轻弹了一下我的脑门才立刻点头答应。

陆与行，说来你又要笑话我了。我真的曾经迷信过，这次的考试是不是意味着你我之间要有故事发生了？

好在我及时地清醒了过来，我知道，我们之间就如同随机打乱的座位号，不是刚好，只是碰巧。

四

清晨。

被闹铃声吵醒，翟之涵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大概是熬夜的缘故，头痛的特别厉害。翟之涵下了床，随便扎了一下头发，睡衣外面套上宽松的校服外套就打算去外面买早餐。

知知也挣扎着下了床，打开窗帘还未来得及伸一个大懒腰，就对翟之涵喊：“阿涵阿涵！那个电线杆又在下面等你了！手里拎的是早饭哦。”

翟之涵走过去一看，果不其然。

那名男生所在的班级曾和她们班一起举办过班会。按理说，像翟之涵这样默默无闻的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可偏偏那天班长让她参加了“歌词接龙”的游戏。

只一句“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就让这个瘦高的男生对翟之涵产生了兴趣。接下来就是加微信的老套路了。

对于这个被室友们打趣为“电线杆子”的男生，翟之涵无数次地咆哮：“他到底有没有品味阿！”

而现在，她正在他的注视下，“目中无人”地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翟之涵！”电线杆子叫她。

“嗨！”女生简短地回应了一下，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打算。当她确定自己已经在他的视线之外了，叹了口气，好像想起了什么。

五 回忆

陆与行，我曾经问过你一次，为什么会对喜欢你的女生都那么温柔，难不成是想处处留情？

你回问我：“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顿了顿，又说：“对待别人的喜欢，始终是应该去感激的阿。”

六

回到宿舍楼下，发现男生还矗在那里没有走。

他腼腆地递过手里的袋子，“一起带上去吧，既然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掉吧？”

翟之涵想了想，还是微笑着接了过来，唇齿间是一句清晰的“谢谢”。

进屋后，知知一脸窃笑着靠过来说：“我看那个电线杆也不错嘛，瞅着挺老实的，不如你就妥协一下？”

翟之涵把自己买的那份给了知知，故作悲伤地说：“是不错阿，可惜我配不上他。”

“你阿，动不动就损自己。”知知撇撇嘴，知道自己劝不动翟之涵，也就不再坚持。

许是之前翟之涵那一声“谢谢”让男生看到了契机，在接下来的这一周里，他不断地创造与她偶遇的机会。

课间的时候，吃午饭的时候，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这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识破。面对着他傻里傻气的表情，翟之涵无奈地笑起来。

“魏祖，”翟之涵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有事？”

不是她太不解风情。这个男生虽然开展了这么一系列幼稚的行动，却从未对翟之涵说过什么类似他对她有好感的话，若是翟之涵直接拒绝倒显得自作多情。

魏祖摆手说：“没有没有。”停了一下又觉得不对：“那个啥，我好像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试试看？”

“真是不成熟的男生阿。”翟之涵心想。这么拙劣的表白不说，居然用了“好像”两个字，有哪个女生还会同意呀？

“我好像不想同意，不好意思呀。”翟之涵学着他的语气回答道，拉着知知绕过他走掉了。

知知一脸鄙夷的神情对翟之涵说：“现在还哪有这么腼腆的男生阿，真是怪胎。”翟之涵没说什么，嗯啊两声就算是回应了。

“还挺可爱的嘛。”走几步后，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七 回忆

“你也挺可爱的阿。”

在那个名叫“彼年”的冷饮店里，你被我提前准备好的冷笑话逗笑，随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却如临“恩赐”一般，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回味。

一不小心，我竟顺嘴说了出来，好在你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进攻着你面前的冰淇淋。

我尴尬地忙转换话题：“想好将来报什么大学了吗？”

“我不太喜欢做什么规划阿，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好了。那你呢？”

“差不多吧，我也没想好。没准儿会跟你报同一个学校呢！”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既怕被你猜中了心思，又怕被你全当成笑话。

“哈哈，那可说好了啊。”你的语气让我更加懊恼。

八

夏季搬寝室的时候到了。

翟之涵的学校有两个宿舍楼，其中一栋给大一的新生住，环境也是可想而知。另一栋则给其他年级的学生住，寝室内的设施也提高了一个档次。

翟之涵她们终于熬到了能够喜迎新居的日子，大家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兴奋地上蹿下跳。不过令人打怵的就是，行李太多而新宿舍又在六楼，让人望而生畏。

最郁闷的其实还要数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男同学，才一个中午下来，个个都汗流浃背了。看着他们拎着女生们的箱子楼上楼下地跑，也真够壮烈的。

“咱们就慢慢搬吧，不是给了好几天时间呢嘛，就别去麻烦那几个男生了。”翟之涵透过窗子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男生们，有些于心不忍。

“就是，都是女汉子，我们能行！”其中一个胖胖的姑娘也表示同意。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可是真正开搬的时候就没有说的那么轻松了。箱子里装满了衣服和书，因为没有电梯举步维艰。

这时候翟之涵接到了魏祖发来的短信：“我帮你搬寝室吧？”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没看见魏祖的影儿，估计此时也没歇着，便回道：“不用啦，谢了。”再看四周，大包小裹的男生身后跟着提着壶、端着盆的姑娘，而同自己原本说好了的姐妹，也都在各班男生的盛情下交出了自己手中的行李箱。

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了。

一天下来，翟之涵喘着粗气坐在台阶上，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魏祖。

“搬怎么样了？还有没有重的东西要拿，我帮你。”魏祖也是满脸通红，T恤被汗水浸透。

“没什么了，我都拿得动……”这边话还没说完，后面传来了女生的声音，“魏祖！我这还有个大箱子，能不能帮我搬一下！”

“快去吧，叫你呢。”翟之涵对男生笑笑，率先转身上楼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好死不死的性格，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倔强又死性不改。

翟之涵这才意识到手臂有些酸痛，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抹抹脑门上的汗，决定回寝室先休息一会儿。

心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九 回忆

一接到你的短信我便立刻出门去“彼年”找你。雪花洋洋洒洒，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冬季的“彼年”摇身一变成咖啡厅。顾客寥寥无几，让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发着呆的你。

“怎么啦？陆与行？”我见你紧紧地皱着眉头。

之前的短信里，你只是问我能不能出来陪你坐一会儿。

“我失恋了，被甩了。”你推过来提前替我点好的奶茶，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给，你最喜欢的红豆味。”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很熟络。大家都知道你虽然对女生的态度都很好，却从不多情。而我和你也只是从最开始的“零”变成了“零点一”。

没想到你如此细心，还记得我的口味。

“只是想找你聊聊天。”你示意我不要问起关于你和她的事，然后就开始天南海北地侃起来。从前我只知道你很幽默，却不知道你也是个博学的人。

后来毕业的那天你对我说：“我一直特别庆幸我失恋那天找的是你，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你一定会懂我。”

聊了很久后，你说该送我回家了。外面冰天雪地，你像个孩子一样在路面上打滑，而我则摇摇摆摆地跟在你的后面走。

我没告诉你，我其实是一个平衡感白痴阿！

结果还是摔了一个大跟头。

你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哈哈哈”大笑不止，又看到我一脸囧相后马上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我瞪了你一眼，干脆坐在地上，最后还是你拽着我的衣服将我拎了起来。

“干嘛那么倔。”你的语气温柔地简直能溺死一头牛。

十

接到魏祖的电话时，知知还沉睡在梦里。

翟之涵听到电话那端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可不可以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她对着手机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就挂断了。

虽说是果断地拒绝了，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抱歉，这时旁边知知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诶，是吗……好的好的……阿涵吗？好，我带她过去。”

几句话就已经把知知的通话内容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知知挂完电话后，睡眼迷离地转过来对翟之涵说：“晚上魏祖过生日请客，我朋友叫咱们过去凑个热闹。你又没什么事就一起去吧。”

其实内心是反感这种举动的，可翟之涵想了想，既然有时间那就去好了。

想到空手去不好，起床后二人又去给魏祖挑了件礼物。

聚会的地点是在ktv。翟之涵穿了一件白色半袖和普通的牛仔裤。等到她们到了那里，不禁惊叹起外院女生真是不得了，气质型淑女型可爱型，应有尽有。

  “哇。”这也就是知知的表达能力了。

魏祖看到翟之涵来了，笑容都染上了眉梢，想走过来打招呼。半路却被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生拦截住了。

翟之涵记得她，是上一次让魏祖帮忙搬箱子的那个女生，一张小脸楚楚可怜。很明显的，这个女生应该是对魏祖“有意思”。

再向男生看去，还真是看出了几分魅力来，平头，笔直的鼻梁，一笑还有两个酒窝。确实也是女生喜欢的样子。

花裙子顺势让魏祖坐在了她的身边。

女生多的地方很难不热闹。快要结束时，魏祖示意大家静一静，不知是谁偷偷把音乐从嗨曲换成了安静的英文歌，翟之涵发现，好多目光都向她这边聚集过来。

“要跟你表白咯。”知知窃笑着俯在翟之涵的耳朵上说。

只见魏祖目光灼灼向翟之涵走来，他半蹲下去，对着沙发上的翟之涵说：“之前是我太草率了。”

“我喜欢你。”

十一 回忆

决定和你表白是在一个炎炎夏日。那时我对你的喜欢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年少的时候就是这样，能喜欢的悄无声息，也能喜欢的惊天动地。

我的脸被晒成了黑煤球，心却一片明镜，瞳孔里装的都是你。

你骑着车载我到处去玩。

一起去游泳，可惜我是个十足的旱鸭子，不过被你嘲笑我也从不生气。

一起去唱歌，我还是喊不过你，只能拼了命地抢你手里的话筒。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们就踩着人字拖坐在台阶上，吃冰淇淋吹口哨装流氓。你这么帅的流氓，总是惹得低年级的小姑娘频频回头看。

你一脸自恋：“都怪我长得太帅了。”

我虽然嘴上不饶你，却在心里暗暗认同。

直到有一天，我心里那个叫嚣了两年的声音终于让我按耐不住自己。我舔了一口甜筒，清了清嗓子。

“我喜欢你。”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真没有品味。”你笑。

只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突然被你一把环住。

“谢谢。”你轻声说。

就连你的怀抱都有让人治愈的功力，让我觉得暗恋你的这几年，美好的像一个梦。

也是在那一天，我知道了你的女朋友和你分手的原因，她觉得你玩世不恭没有上进心，你却始终不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似乎懂她。渴望一种安全感，希望被许诺一个未来并不是错。而我同样懂你，年轻的肩膀和心都承担不起太多的未知，你又是一个如此向往自由的人。

就像许多年轻的小情侣一样，你们争吵，之后就是冷战。

“那你还喜欢她吗？”我问道。

“很多事情不能完全用喜欢与不喜欢去衡量，毕竟生活没有那么纯粹。”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你说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你的侧脸。

“我们都还喜欢着彼此，但必须分开。”

十二

翟之涵望着魏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被打动了。

“抱歉魏祖。”

她的真诚不输于他。

觉得说再多也是多余，坐在左边的碎花姑娘早已吃醋到不行，眼神里尽是虎视眈眈。

再呆下去只会更加坐立不安，翟之涵走到门前停了下来，学着记忆里的语气又对魏祖说了一句：“谢谢。”

十三 回忆

毕业聚会上，你端着一杯酒装模作样地说要敬我，不理会其他人的起哄，一饮而尽。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陆与行，要保重阿。”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机会还想跟你一起吃冰淇淋。”

你笑得很开心，依旧是那个我最喜欢的样子。

后来陆续有几个班里的女同学都壮着胆子去跟你表白，你对每一个女生都郑重其事地说了谢谢，却没有再拥抱她们。

也许你对我，始终还是特别的吧。

陆与行，我没有告诉过你，在那段我们成天厮混在一起的日子里，你的前女友曾经来找过我一次。

她并没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将我揍一顿，威胁我不要离你太近，而是对我说了那句似曾相识的话：“你品味真差。”

我看着她明明快要哭出来，却还硬撑着微笑的脸，在心里想着你们真般配阿。

彼时我已经知道了你毕业之后就会出国的消息。你只告诉给了我一个人，我只能祝福你。

而我的这场暗恋，最终止于你的那杯离别酒。

陆与行，最终我也没能与你同行。

十四

大三的时候，魏祖和碎花姑娘修成了正果。这个结局应该是最皆大欢喜的了。

后来魏祖曾经在短信上问过翟之涵，当时为什么没有同意。

翟之涵说，因为不想辜负他喜欢的这个她自己。

翟之涵又反过来问魏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魏祖说：“当时看到你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觉得你一定有颗对爱情虔诚的心。” 

翟之涵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捂住脸不想让自己哭的太难看。

“陆与行，原来我早已变成了你。”